等待
第一章
公園中的相遇
(參)
小高穿著一件洗到翻白的灰藍色T恤,破洞抽紗的、一堆口袋的牛仔褲;他個子很高,一米八超過,留著一頭過肩的枯糙長髮,在背後紮成馬尾,裡面已經看得到許多白髮了;皮膚黝黑粗糙,年紀看起來不大臉上卻佈滿風霜,似乎說明了過去的生活並沒有給他太多免於勞動奔波的日子。他說話的速度很快,帶著點神經質的調調,滿嘴的牙齒黑黑黃黃,還缺了兩顆牙;眼睛咕嚕咕嚕地轉著,看起來像是個滿機靈的人。
他旁邊放了一個很舊的綠色背包,小小的袋子被他賽塞得鼓鼓地關不起來,剛才那台收音機就在上面探著頭。
“啊……好飽!非常爽!”小高把剛吃完便當放下,用那油膩膩的嘴在T恤肩窩部位擦拭著,問道:”比爾兄,吃得飽吧?”
“飽了飽了,我以前就吃過這家的便當,但沒想到他的雞腿炸得真不錯吃。”比爾說。
比爾的身材粗壯,身高不過一米七的他肌肉發達,線條勻稱,倒三角型的體格看起來真的似乎”有練過”,但他皮膚白析,也滿光滑自然的。
“喂,比爾兄,我真的很好奇,你看起來滿壯的,那肌肉真不錯,你是有在鍛鍊喔?”小高問。
“沒什麼真的鍛鍊,偶爾動一動而已,天生就肉多吧。”
“怎麼可能,沒有那種很瘋狂的鍛練會有這種肌肉嗎?天生?我不相信!”
“有人天生老二就很大,他須要去幹滿整個村裡的女人老二才會變大嗎?”
“好啦!我說不過你!”
比爾穿著一件無袖的灰色PumaT恤,黑色運動短褲,露出他那結實三角肉與股直肌。從他光頭上髮痕,看得出來該是頭禿了,就乾脆理光利落點。他這個人乍看很嚴肅,如果板起臉來更有一股殺氣。
身邊擺著一台腳踏車,前面的籃子與車後的行李架上裝滿了顯然是為了在外流浪所準備的用具與配備。
比較顯眼的,是他左上臂的一塊刺青,那圖案是個菱形的紫色寶石,被一隻色彩斑斕,面容猙獰的蛇環繞護衛著。
小高將兩個人晚餐製造的垃圾打包丟棄後,開了兩瓶啤酒,遞了一瓶給比爾。
”然後呢?繼續!剛才說到那裡了?”
“嗯……你有沒有想過,人為什麼要活著?”比爾問。
“唔……人為什麼要活著?人為什麼要……哇靠!比爾大師,你怎麼盡問我這麼大的問題?
人不是活著,就是死去……很多的東西是沒辦法選擇的,只能從其中找到一些我們覺得比較有價值,或者是一些我已經做了很久現在放棄了可惜的事情,去欺騙自己說我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好好活著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鬼,為什麼存在,為什麼在上天堂或下地獄還是投胎轉世、還是遁入無形之外,不去選擇卻要當個飄零的鬼魂?”
“這個……或許它有些生前還沒有做完的事,或者它蒙受了冤屈而死,總歸一句話,就是還有事沒做完啦!”
“嗯,所以說,人活著須要理由,可能是家人、愛情、金錢、權利或者拯救世界……”
“可是我覺得沒有那麼純粹吧?就像我剛才說的,生命中有很多難以選擇、應該說不能選擇的東西,如果要將它看成我就是要為這個活下去、這是我生命的價值所在,好像很牽強吧!……”小高打斷比爾說。
“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我們換個角度來看,如果那個人並沒有自覺自己沒有為了那件事、那個人而活,卻因為失去那個人那件事而覺得活不下去,用自殺結束生命,你說,他是不是為它而活。”比爾問。
“如果這麼說……對啦!用比較廣義來說是啦。
很痛苦、生不如死、夢想破滅……好,我接受你的說法。”
“我要說的是,鬼它的存在,那是他堅持的理由,人和鬼不一樣在於,人活著,就像你說的,可能有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理由去支持。而這些”理由”、或者說”理念”其實會自行組合歸納成為數個”信念”,由信念去組織我們對外的行動準則與感觀價值。
打個比方,有一個賤胚,他心裏有幾個活下去的理念:”我酷愛權力”、”我痛恨別人有與我相反的想法”、”我要別人如神一般崇拜我”……這些理念就形成了”我要當個無法無天的政客”這個信念。
有點離題,我說,鬼,它通常只有一個理由讓它存在,它不須要信念;或說它一個理由就足以形成整個信念。而當它完成了那件事,那個信念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它,可能也就能結束當鬼的旅程。”
“就像電影中的鬼魂或者怨靈在報了仇之後就含情脈脈地消失一樣嗎?”小高笑著說。”
“嗯,或許是吧!
鬼要與我們溝通時,無時無刻都在對我們傳播他的信念。所以,對於我來說,見到了鬼,那一瞬間生物本能的恐懼其實沒什麼,會慢慢地退去,但是,最痛苦地就是他們強而有力的情緒渲染;他們表達的語義有時就像將一本長篇小說用一首短詩的方式表達,支離破碎。但它們內心裡的恐懼、憤怒、悲痛都可以排山倒海地將你吞沒,讓你痛苦到想死。”比爾說,將喝完的啤酒罐捏扁,準確地投入三公尺外的垃圾桶內。
“難道在你的經驗中沒有鬼是想對你傳播歡樂的,它想告訴你的是嘿嘿嘿我死了但我很快樂?”小高捉狹地說。
“那種港片裡的開心鬼我沒見過,也不知道有沒有。
有些恐怖的片段,就像刺青紋在腦海中,只能變淡,卻永遠忘不了……
多年前曾遇到的一個女孩……很久了,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天我生日,幾個朋友要為我慶生,下班後約在東區巷子裡的一家餐廳。
我沒去過那家餐廳,怕找不著,就提早到了,一個人等著,就在那東區的小巷子鑽呀鑽東看西看,就在一個死巷子、突然的一刻,她就出現在我眼前了。
她就像一個破爛的洋娃娃,四肢扭曲,滿身紫黑色的乾涸血漬……左臂被什麼利器整個削掉,臉,是張佈滿燙傷疤痕的臉,而她卻用很平靜的眼神表情看著我。
我嚇壞了,但雙腳卻不自主地向她靠近,直到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她才停住。
我們兩人對看了很久,好像數年之久,我快崩潰了,腿抖到幾乎站不穩,我想在我快要昏倒的那一刻她開口說話了。
她慢慢地說,話非常清楚,她的聲音很細,很悅耳,我沒騙你,雖然嚇到快挫屎了,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到。
她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還沒說在等人,她就像知道了一般點點頭,接下來就是一陣恐怖的沉默,直到我問她,妳為什麼在這裡,她說,一樣,等人。
她用非常緩慢平靜的口吻述說那些關於她的事,似乎那些事都與她沒有關係了。
她是一個南部的孩子,高中畢業後來就台北工作,名叫小姚,在一個飯店工作;小姚說,家裡窮,還有個弟弟在念書,收入都寄回家裡。
在飯店工作時,有些男同事對他展開追求,她都拒絕了;小姚說,她是來賺錢打拼,沒有心思談戀愛,雖然她依然有著屬於年輕女孩的綺麗夢想。
但是公司中有一個年紀相彷的年輕人對她的追求非常瘋狂,可說到了死纏濫打的地步,但她還是不為所動,與他虛以委蛇保持距離。後來,或許是那個男的失去耐性,半年後的一次公司聚餐,小姚喝多了酒,神智不清,那傢伙趁機表示熱心開車送她回去,卻帶回家試圖強暴她,而在最後的一刻小姚清醒了,全力抵抗沒被得逞,但卻被那惱羞成怒的男人打傷了。
之後小姚驗了傷,上報公司,飯店就將那個男人解雇。沒想到他上班的最後一天,竟然用一鍋餐廳裡的熱油潑向她,讓她毀容,他說,得不到,就毀了她,徹底地毀了她。小姚半邊的臉被毀了容,而整個青春年華都遠離了她,自此,所有屬於少女的夢想跟她劃清界限。
那個男子被判了刑,在入獄服刑的前一天,小姚從他家前面的一棟大樓一躍而下,讓一切都結束……為她的青春,做最後一次的飛翔。
她慢慢地說這些,然後默默地看著我。都結束了嗎?我問。她依舊沉默,良久,她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接著,我的意識就像颱風中的孤樹,狂亂地搖擺著,沒有任何抓得到的東西,只有強大悲苦的風暴情緒撲天蓋地……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消失的,清醒的時候,我跌坐在地上,滿臉的眼淚鼻涕。
那天,一個鬱鬱寡歡的壽星陪著一群high到不行的朋友鬧了一個晚上,最後,她的悲傷又再度在我腦海中翻騰,我情緒失控,趴在桌號淘大哭,朋友們全都呆住了。
慢慢讓情緒平靜,我看到一個廚師從廚房裡走出來到櫃台接電話,對著電話喂了半天,而後掛上,他有點火氣,問小姐是誰找他,那接電話的小姐說誰知道,一個聲音很好聽的小姐!……我聽了心頭一緊,猛然、透過落地窗,我看到了小姚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繼續在跟櫃台小姐調情的男子……”
第一章
公園中的相遇
第参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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