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的本質完全在於外表,沒有隱私,然而又比心底的思想更不可迄及,更神秘;沒有意義。卻又召喚個種可能的深入意義;不顯露卻又表露。同時在且不在。正如美人魚西恆娜的誘惑與魅力」
~Maurice Blanchot~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拍攝人物肖像對於我而言,變成一種引發「笑容」並且將它攝取下來的動作。人們對於正面光明的照片極力追求,在出版業界如天下遠見這樣的雜誌上可見一斑,一群在田裡工作的農人,對著鏡頭開懷地笑,用來表現台灣農村無懼於WTO的威脅、純樸的美麗。
可是,攝影者究竟介入被攝者的成分有多少呢?就算他們在笑,是否只是因為攝影者的一個小小幽默?或者只是喊了句:「請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被攝者也就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天知道他們其實希望尷尬的拍照趕快結束,腦中還掛念著還未完成的工作呢。
華特˙班雅明曾經提到被攝者最恐怖的一種經歷就是矛盾地面對一個不能與他目光交流的機器對看,冷冰冰的機器看著被攝者,一點兒也產生不了交流,令被攝者渾身不自在。班雅明會這樣敘述,也是因為早期的感光材料並不像今日的底片,可以將快門縮短到一秒以下,反而要曝光幾分鐘之久。我試想在那樣的情況下,被攝者渾身不自在地面對相機,維持著僵硬的笑容,而攝影師早已到一旁休息,就等著關掉快門。
感光材料的進步讓被攝者面對照相機器的時間縮短了,但是那種尷尬卻不能夠消除乾淨,這時候攝影師便要擔任降低干擾的工作,也許笑話、也許引導,然後攝下決定性的一瞬間。(當然,這是攝影師主觀地認為他們適合這樣的表情與姿勢,才會按下快門。)
我曾經拍攝過一群團隊,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地不茍言笑,當我搞笑的招數已經用盡,眼神飄離觀景窗想要降低侵入感時,我卻已經說不出話來。那十秒有如幾個小時一般長,每個人都等著我的指引,我的一句話就可以打破凝結的空氣。(命令式的「請笑一個!」嗎?「請擺出最專業的表情」嗎?還是「請你們盡情搞笑吧!」?)
已經忘了當時是怎麼解決內心的掙扎,只是在每次自認為拍下不同於僵硬笑容的照片後,興奮地拿給被攝者看:「你看,很自然吧!」換來的卻是你在拍什麼呀,怎麼都沒有笑容等等。
之後,當我再次拿起相機,便不經大腦思索制約地說出:「請再給我一個笑容,謝謝。」
2003/1 台北 安娜蘇(ANNA SUI)彩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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