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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早上八點左右我就醒來。腦筋非常清醒,清醒到再睡一回合八成要頭暈。於是賴到四十分下床梳洗,準備去上課。
剩下幾堂課數得出來,但我真不願數。
昨天去聽史記,非常開心,朱老像個小孩,幼稚極了,但真的是很有趣。
今天早上聽的是以愛老師的歷史與文化。老師繼續講上星期未講完的錢鍾書演講稿《談中國詩》。
我沒辦法把所有上課內容都記下來,一來不夠聰明,二來記性不好,但我確實是非常專心聽課。
以愛老師一上課就說請我們原諒她,因為她昨晚只睡了四個小時,所以可能會頭腦不清,講得不好。
然而她還是跟以往一樣,唱作俱佳,炯炯眼神,生動的表情、聲調、手勢,讓學生們神魂顛倒,渾然忘我,眼裡只有她,只恨時間溜得飛快,下課鐘敲得毫不留情。
今天上課老師提到人的感受力有限。
我們不能感覺到非洲人的感受,我們對九一一事件的感受也不若美國人深刻。我們不可能感受到全班同學所受的痛苦。
我忍不住點點頭。這似乎就是我之前所想的,我們永遠不可能感同身受。我們只能用自己的經驗與想像去推測別人的感受,然而怎麼也不可能百分百相同,因為我是我,你是你。自己的感受只有自己清楚。不論是痛,是喜,是悲,是樂。
老師說有一回她特意要感受孤獨。
那時,老師還在準備博士的畢業論文。師丈在中南部,而她孤身北上讀書。有一天,她坐在常去的小餐館裡,看著窗外的人潮來來往往,忽然,一陣孤獨襲來,她想:「好,我就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她說,就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腳底鑽爬,慢慢往上浮湧,最後整個人都被淹沒了。
「如果常常這樣是不行的,所以最後還是得回家,得打個電話。」
這是以愛老師的孤獨。
而我的孤獨,是在寂靜的夜裡,想像著美麗的月色,待在燈火通明的房裡,坐在電腦桌前,數著對面大樓透出亮光的窗,想著,是否對面的人們也數著窗?
這幾堂課老師一再講論《談中國詩》裡的:「說出來 的話比不上不說出來的話,衹影射著說不出來的話。」
文中錢鍾書說到了語言文字的窮邊極際,以愛老師則自創了一個詞:邊界感。
有些感受是怎麼說不清的。因為人的語言有限制,邏輯有限制,表達方式有限制,感受力有限制。
她舉了很多例。一個是金岳霖在人生階段中知識最成熟的時期所發表的一場演講,主題是名言世界與非名言世界。一個世界是可以用言語說明,而另一個則不可。金先生的學生將非名言改為超名言,以愛老師認為改得非常巧妙。
維根斯坦說:「凡是可以說的東西,都可以明白的說,凡是不可以說的東西,則必須對之沈默。」
哥德爾甚至提出一個公式證明了邏輯的局限性。
以愛老師將知識界分成三個區域。分別是已知世界,未知但可知的世界,以及不可知的世界。已知和未知之間是相對局限性,未知和不可知之間是絕對局限性。
不可知永遠不可知。老師提到詩人Auden說過人們很容易把相對局限性誤以為是絕對局限性。比如說寫一份困難的報告,我們常常以為自己不可能做到,而最後卻總是能如期交出。
老師還用電影《搶救雷恩大兵》和《時時刻刻》來討論藝術中常見的黑白交染的手法。
還有老師忽然說到她最近寫了篇文章狠狠罵了國科會一頓。因為國科會決定年譜和繫年不能算是著作,不算是學者升等的「業績」。她反問,那他們將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和錢穆的《先秦諸子年表》置於何地?
她很激動憤慨地批評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我們說:「你們不要覺得太沈重。雖然他們這樣,但我還是活得很好,不算業績,我還是要做。一手寫論文,一手寫年譜,我要開他們一個大玩笑。也許要十年後才能嚇他們一跳,當然他們也可能不看。不過我倒要看看,五十年後是誰的著作留下來?」
這樣的風骨,這樣的自信,怎不叫人傾服?
老師還說了好多好多,可惜我筆拙,無法生動如實地一一記下。上老師的課就像在聽演講,而且是場場精彩,絕無冷場。
或許說勝讀十年書有些誇張,但絕對是獲益匪淺。
「雨下得好大,我真擔心校園裡的鳳凰花。」以愛老師說。
我相信,今後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只要看見嬌紅滿樹的鳳凰花,我就會想起這位可愛可佩的以愛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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