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無常大概沒有見過這樣的速度,他轉著腦袋,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琴音嘎然而止,接著以更繚亂的形式響了起來,似乎是這世上的人聲,鳥聲,蟲聲都一併被釋放出來。
這是《廣陵散》的尾聲。
我的哭喪棒也在這個時候送了出去,用盡了我的全力。
白無常完全沒有防備,眼看就要擊到他腋下,我這次是贏定了。
可是還沒有等我笑出來,就覺得這一下像是打到了棉花裡。
心中暗叫不妙,那根哭喪棒像是被牢牢的吸到無底洞裡。
「你上西天吧!」白無常手中的哭喪棒重重的擊到了我的頭上。
我頭上挨了一擊,一瞬間突然懵懵懂懂,我敗了嗎?本以為我會勝的。
我又想起那美麗的秋月,夏洛的臉,她初見我的樣子和她用生命彈琴的樣子。
她還沒有輸,我怎麼會敗?
我奮力往回一抽哭喪棒,奇跡居然出現了。
我手上一輕,烏光一閃,居然從棒子裡抽出一柄黑色的長劍。
白無常似乎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可是他沒有機會細想了,我手腕一揮,那劍鋒鋒利無比,一下就把他的頭從他的肩膀上削了下來。
「哇哇哇!」他叫著撿起自己的頭,也無暇去執行公務了,「你等著,你會後悔的!」他抱著自己的頭一跳一跳的又跑了。
原來冥府的鬼差打輸了架也和小孩子一樣的台詞。
我輕笑一聲,手中的長劍落到了地上。
庭院並沒有什麼兩樣,宮女還是執著花燈站在兩旁,秋蟲鳴叫,桂花飄香,這是一場沒有人知道的戰鬥。
可是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是我多麼想看看夏洛啊,再看一眼她彈琴的樣子,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好的。
我慢慢轉過身去,可是還沒等我轉完,我就向大門的方向倒了下去。
我變成了一陣風,風吹開了大門,夾著一顆眼淚。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失去了自由的心,那天晚上,那個冬夜,夏洛不小心把她的眼淚掉到了我心裡。
我好傻,原來我一直想要的,早就擁有了。
可是我不能笑了,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形體。
我的夏洛,正端坐在金色的大廳中央彈琴。
風吹起她的髮絲,那顆眼淚落到了她的春琴上。
我的靈魂憑依其上,夏洛美麗的臉在這淚光的折射中被無限的放大,我可以看到她美麗的眼睫,臉上的緋紅。
夏洛青蔥玉指繚亂,那如水的琴音,漸漸要將我震碎,我就要消失在這一天一地的蘊氳中。
我最後看了一眼夏洛,這個我偷偷的喜歡她十幾年的女子,這個早生了華髮的女子,即使她老去我也會一直陪伴著她的女子,多麼可惜,我不能和她開饅頭店,也不能對她唱我那沒有唱完的歌了。
其實我一直想對她唱: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夢想。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愛你。 你是我活著的因由,
我所擁有都可捨予, 只要你青睞。
直至熱帶太陽冷卻, 青春世界老去,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仍愛你……
尾聲
許久以後,經過了許多變亂,我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是在南宋了。
此時的南宋偏安一隅,輕歌慢語,日日歌舞昇平,連著朝廷和百姓都想把那靖康之恥全都忘了。
我的名字叫「仲永」。
老殷想辦法搜集了我散去的靈魂,直接把我送到了這裡,讓我有了新的人生。
但是我沒有喝孟婆湯,因此對前世有著很好的記憶。
我一學會掌握自己的行動,就開始找書去讀,我翻了很多書也沒有找到有關那晚豪華宴會的記載,沒有一本書上有對夏洛的描述。
但是我的驚人之舉,引起了鄉親們的注意,他們都把我當作神童一樣看待。
無論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人聽,所以我只能對著圓月吟幾句傷心的詩,然後我的名字就被更廣泛的傳開了。後來的王安石還以我的名字寫了《傷仲永》以誡後人,真是沒有天理,當然,這是後話。
終於有一天,老殷過來看我。
「她後來怎樣?快告訴我!」我急忙問他。因為我是個孩子,老殷在我的眼中更加偉岸了。
從老殷的口中我知道那天晚上夏洛的一曲《廣陵散》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那個山下羊也拜倒於泱泱大國的精湛文化下。
「夏洛呢!」
「她贏了那場比賽,皇上給了她自由的身份!」
「然後呢?」
「她用打賞的錢開了一個饅頭店!」
我聽了兩眼又濕了,「她的吆喝聲可好聽?」
老殷望著如血殘陽,笑了一下,「是整條街上最好聽的!」
最終的最終,失約的又是我。
我笑了一下,那個美麗的抄著春琴的少女已經永遠的不見了,我和她之間,隔了悠悠的歲月,琴音就算再動聽,也流淌不到百年之後的我的耳邊。
沒有她的世界,我不願獨活。
我轉過頭對老殷笑道,「有沒有孟婆湯?」
「是忘憂散!」老殷強調說,接著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我也累了,過兩天也要轉生了!好像比爾.蓋茲的情人有了孩子,我也要去排隊!」
我捧著那碗黑黑的藥汁,一飲而盡,過去的風月,過去的流螢,過去的人,過去的一切的一切,我都要忘掉,那些我與夏洛共處的日子,都是我生命中的寶石,但是我要捨棄那些寶石了。
因為仲永是個孩子,我不能以一己之私,耽誤了他的一生。
不知這時間空間中,會不會有一絲時間的夾縫,裡面有一個少年與少女,在春琴邊談笑風生。
在我喝忘憂散之前,把我的經歷整理了一下,寫成了一本書。
是為《春琴抄》。
—— (全文完)——
---------------------------------
¢左‧° 冰。 在此再附上[傷仲永] 宋 王安石
金谿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母異,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并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秀材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予聞之也久。明道中,從先人還家,於舅家見之,十二三矣。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又七年,還自揚州,復到舅家,問焉。曰:「泯然眾人矣。」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人材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邪?」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