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面對
窗景在過去的時候突然看到
揮手
(停歇的乘客們依序)上車
了一幅單色素描的喪禮離去
印象中真的沒有人在說再見
創世紀的第七天同
一群人各出自聖經
觀光
了大型垃圾場
看著妳在原地
匆忙找尋逃生
路線離去的人
到底會從哪裏
出現我就在此
貪婪地在舞台上分類各種定型的遺棄,不可移動之道具標明我是如何地被妳佔據
(誤點)月台擠滿
了即將入站的火車
乘客在此變成旅客
貪婪地在舞台上遺棄各種定型的分類,不可移動之道具標明妳是如何地被我拼貼
(但是你親眼目睹有人不在意)
逃/如何踏上歸程/生
(你以為你始終不在意)
隨筆於5/21/2004 4:04:13 AM短短的文字果然還是寫不出來;拔牙;在下午偶然地遇到了她,至少談及畢業冊。二隨筆於稍後將『各自出埃及』改成『各出自聖經』;我似乎還是憤世嫉俗對學問不夠謙卑;是『言默』的方法錯誤或者是『言默』不是如此?
〈拾荒〉
總是在想,失去的會是什麼。
要借閱的書名是《語言障礙與矯治》,想起了那些復健的年歲、自我表彰的時光和低吟念念有詞的日子。
在高雄捷運上,耳際的MP3傳來吳金黛製作的《我的海洋》專輯,各地的海濤聲浪各種海鳥吟唱和原住民高亢的歌喉混搭成了綿綿不絕的天籟之聲喃喃片刻。那是組合而成的,把所有的「自然」組合在一起。東海岸的岩石、西海岸的沙灘,什麼時候我們的繞行才能隨著樂音起舞翩翩?
(〈毛詩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志之何在?又何為心?
許久的日前黃錦樹才又發表了〈文心凋零〉,敘述著中國散文的傳統邊界與後來的小說,模仿、虛構,許多真實的自然混搭,讓人不知所措。
我們怎樣才能知道真實的?
為何我們需要真實?
文學不就是一虛構嗎?黃錦樹在文內不用「佳作」而使用「佳構」一詞不就表明了邊陲於外者的真實面對嗎?
(中國有小說傳統嗎?中國有散文傳統嗎?)
或者,這些傳統至今紛擾呶呶不休全都是因為「沒有傳統」?
捷運來到了美麗島站,特地下車到了大廳欣賞「光之穹頂」,不久之後,這也會變成了高雄的傳統,新的,總是會舊了,卻不一定凋零落寞寂寥不堪。
仰望著天花板身旁,人眾來去自如;有照相功能的手機攝下天花板只能一隅,無法全景。繽紛的色彩讓人止息,就這樣仰望著未來的傳統許久之,後再進入捷運站往左營出發。
《文心雕龍.史傳》:……邱明同時,實得微言,乃原始要終,創為傳體。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於後。
傳統,是在同時之間建立的;雖然《春秋》經以及斷爛朝報的《左傳》仍不是史,卻給了我們「傳」的意義。
而非「史」。
那麼,「統」呢?《史通.敘事》有沒有提及?「夫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為先……觀丘明之記事也,當桓、文作霸,晉、楚更盟,則能飾彼詞句,成其文雅。」這裡的左丘明成了史者,不再是轉受經旨的作者了,以一人之力統括全部,成了敘事者。
散文和小說都是敘事,那麼,「我」在哪裡?
我在捷運上,往南岡山方向,預計到達生態園區站,前往左營新圖書館。
耳際依然傳來各種自然的混音,想起了《荒人手記》偽百科全書式的書寫,以及《傅柯擺》聖杯的傳說,還有令人質疑「李斯廁鼠之嘆」的《史記》,在在都是一組又一組自然真實的組合;真真假假何以分辨、分辨之後又能怎樣,在於書寫,在於命名自己的身世。
(成一家之言。)
那是一場車禍,心跳停止的車禍(傷及腦部),第一家醫院甚至不願給予主動的治療。
(妳知道海馬迴受損對空間辨識能力有影響嗎?)
(妳知道為了弄清楚我的病情,我讀了多少課外書嗎?)
我們在史學史的補遺之外。
後來,在家父的堅持下轉院到台北榮總,那必須簽下切結書,高山嚮導、海軍陸戰隊出身的家父癱軟在地,由舅舅代簽。
(榮總住完了,又轉院到台北醫學院。)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度過失明的日子嗎?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度過失聰的日子嗎?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度過失語的日子嗎?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度過助行器、輪椅的日子嗎?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連一加一等於幾都不知道嗎?
因為傷及腦部,妳知道我甚至認不出我的家人嗎?
(因為傷及腦部,得到殘障手冊:肢障,中度)
因為傷及腦部,這一輩子不能跑步也不能騎機車了。
她知道我是演辯社社長、她知道我一千五百公尺冠軍、五千公尺亞軍、她知道我是作文比賽常勝軍;因為腦傷,她知道我無法分辨小說中的「明天」和「隔天」有何差異;因為腦傷,為了訓練我手部的靈活性,我第一次接觸撲克牌;因為腦傷,我不分段。
她知道,而妳呢?
文學不就是一堆真實的組合嗎?
文學不就是寫出最真實的自己嗎?
妳知道嗎?
文學不就是應運自然而為嗎,這是一篇很正常的散文,比起之前,被妳批評的腔調行文斷句,那正是我的語言障礙所在。
(我還能寫作嗎?)
捷運從地鐵模式轉到了高架橋上,一片通明,陽光映照了出來,我把音樂轉到了歌劇《悲慘世界》,挑選了由〈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開始。
有人翻譯為〈望空興嘆〉。
我的英文不好,不知道為何在這裡要用at;曾經以陽明山林語堂故居為背景,寫了一篇小說,題名為〈Empty Chairs and Empty Tables〉,改成了and。
不遵守題目,這也可以是文學嗎?
那時的不良於行,天天躺在病床上,醫生和復健師們為了恢復我組合語言的能力,要我每天寫日記;可是,就躺在床上而已,有什麼日記可寫?
就像單刀直入了白虎堂,似乎,我用殘餘的記憶寫起了小說。一切忽然間得意了起來;米勒有畫作《拾穗》傳世,我在病床上有拾荒流芳。
這一切會不會太危險了,說故事人沉溺太久成了無法抽身的故事人,散文成了小說?為了訓練我的語言組合能力,我必須每天每天寫故事,這不是《一千零一夜》嗎,故事被用盡的時候我該如何?
小說又成了散文。
被妳批評的那些行文腔調斷句是否表示著我的語言復健尚未完成?那麼,我還可以寫作嗎?我還可以編寫故事嗎?那些年的努力還要繼續嗎?不斷地寫著不斷地寫著不斷地寫著直到正常了直到獲得世人的肯定直到獲得了文學獎?
轉受經旨,以授於後;這是《文心雕龍》的主張。可是,我只有今生今世,《史記》有著〈今上本紀〉,歷史可以現在式,我要得到的在哪裡?
總是在想,失去的會是什麼。編造了一則故事(story),失去了一則故事(history),總是在想著,如何和過去和好。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他是小說家或者是散文家?中國有小說的傳統嗎?《莊子.齊物論》的「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還是在追求「我」,卻在〈應帝王〉中賜死了混沌,這是小說。而范仲淹在寫就〈岳陽樓記〉之前,是否到過岳陽樓?這是散文。
中國到底有沒有傳統?
我呢?在不在裡面?
醫院不是家,家具賣場也不是家,她知道,而妳相信嗎?
我寧願我固執地以為,有妳在的地方才是家。
雖然妳遠走他鄉,我不斷地拾荒。
這是一封情書,充滿了生字僻詞的情書,不知如何和妳談話的情書,不知道我在妳心目中是何位置的情書。
(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書。)
艱難地完成於11/2/2015 11:00:07 PM迦納三味兄說著要演好自己要有一生懸命的覺悟;把〈試著跟過去和好〉的「妳」改成「曉薇」的名字。二稿於5/7/2016 4:11 AM蒙網友提醒,將「切決書」改正為「切結書」,台灣國語吧大概?!
(感謝《有荷》文學雜誌收錄〈拾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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