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大家的尿-」
「就算我們每個人都張大嘴巴對著天空,但尿就是尿,怎麼樣也喝不完。」
我看著身邊空無一人,雨中的街道顯得特別冷清,當年那男孩似乎還在我眼前。
「你想自己喝完嗎?」
慶疑惑的看著喝著雨水的我,那年的雨,還很甘甜。
至少不是酸的-
我不是在喝…雨。我只是沒有一把可以包庇我回家的傘,等不到爸媽到學校接送,我任性的站在雨中等候著,張著嘴巴愣愣的望向天空。
「很好喝?」他渴望著答案,似乎答案肯定他就要搶著讓雨水落入口中。
那一天放學後過了兩個小時,奶奶把渾身溼透的我帶回家,奶奶的眼裡流著雨水。
後來我跟了爸爸,生命中再沒有媽媽這個名詞。
「媽媽呢?」無論我怎麼問,家裡的大人沒一個肯告訴我。
「長大後你就知道了。」
記憶中的母親,眼裡也流著雨水,跟奶奶一樣。
如果小時候的我得知那是最後一次看見媽媽,我會怎麼跟她告別呢?
或許,也只是流淌著淚。
「你是不是沒有媽媽?」
「哪有!」
「那上次母姊會為什麼是你爸爸來?」
「我媽沒空啦!」
我欺騙所有熱心詢問的同學-
母親去日本了。
媽媽在台中賣太陽餅。
總統夫人請她去跳舞。
答案隨著不同人的詢問有所改變,漸漸的同學都曉得我只是在編織謊言。
謊言用來欺騙他人,也欺騙我自己。
「我媽媽也很早就不在家了。」慶坐到我身邊說。
慶是最早知道謊言真相的人,下雨那天直到我離開,他仍然一個人待在學校。
大概是後來送他回家的老師提起的吧。他總是不回家、老師也總是在下班後送他回去。
「離婚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媽媽只有偶爾才會出現呢?」
「大概就是有一個人要離開的意思吧。」
「那爸爸媽媽一開始為什麼要在一起?」
「唔……」
自此而後,我們兩個小鬼頭不停討論著、交換著情報,小小的手握著筆在紙上劃著-關於如何讓媽媽拜訪的次數多一些、讓爸爸也期待媽媽出現、以致於如何讓媽媽回到家中-
就像從前一樣。
「慶的媽媽一個月都會來學校看你一次,我的媽媽都沒有。」
「很快的啦!」慶總是如此安慰著。
「如果都沒有呢?」
「那我媽媽借你!」
日子一天天流逝,從小學二年級到三年級一整年裡,我的母姐會都是由爸爸出席。
每天上下學途中我睜大眼在街道間尋覓,試圖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但母親的形體從來沒有出現。
父親從母親走後擔起送我上下學的責任,放學時間我總期待著母親會岀其不意的出現並將我接走,而最後出現的一定是爸爸。
極度渴望母親的愛,那是父親所無法給予的。
三年級下學期的某一天,慶歡欣雀躍的跑到我班上來找我。三年級的分班,我們並沒有分在一起。
「小玲!我找到讓媽媽回來的方法了!」慶拉著我的手往外跑,梅雨季從未停歇的雨打在我倆身上,我們跑到遊樂場後的無人空地才停下,慶氣喘噓噓的說在電視上看到人們只要往上一跳就可以轉換空間-
「電視節目裡的主持人只要跳一下,場景馬上就會跑到不同地方喔!」
「如果我們也一起跳!一定也可以回到有媽媽的時候!」
「可是我平常跳繩怎麼沒有感覺?」
「當然還要唸咒語啊!」
慶抓起我的手,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媽媽快回來!」
「媽媽快回來?」我看著慶。
「媽媽快回來!」慶奮力往上跳,好像跳愈高母親回來的機率就愈大。
「媽媽快回來!」
「媽媽快回來!」
泥漿濺在兩人的鞋子、腿、制服上,我和慶來回跳著,聲音從低喃轉為歇斯底里的嘶吼-
媽媽快回來-
媽媽始終沒有回來。
每到下雨的日子裡,我都會想起離開的媽媽。
小小的受傷的我,一直住在日漸長大的身軀裡,從沒離開過。
還有那個說我喝尿、勿把電視畫面處理當成魔法而在雨中教我施咒的男孩-
「慶,為什麼雨是尿啊?」
「因為不管是你的我的還是小玲爸爸媽媽的尿,最後都會回到天上啊!」
「狗狗的也是嗎?」
「嗯!」
「老師也是?」
「沒錯!」
直到今日,遇到下雨的天氣,我仍會輕跳並喃喃唸著-
媽媽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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