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悲傷的呈現
記憶不停倒退、倒退。
眼淚在那一瞬間,濃縮成千分之一的晶體,從晶體的那一面,我看見另一面,另一個已經被沉澱了的畫面。
畫面中,那是個春末的時節,春天的結尾,百花依舊繁盛、春風依舊迷人,但似乎、似乎少了什麼,對吧?
我想想,我的確需要想想,一個如此美好的時刻少了什麼?絕對少了什麼,至少我自己是這樣想的。
春末、春末,嗯,有了!既然是春天的結尾,那就少了一個帶有「結局氣氛」的事物。
我必須再想想、再想想,「結局氣氛」是什麼呢?應該是一種情緒,一種──離別的情緒!
不!不太對,雖然很接近了,如果只有離別,還無法完美的把「結局氣氛」給襯托出來。
既然要結束了、要離別了,沒辦法再見到面了,那麼、那麼──對了!我想到了,是悲傷,「結局氣氛」必須是離別的悲傷啊!
有什麼事物是具有離別的悲傷呢?
我還是得想想、得想想──
一頭及腰的黑色的長髮,總是帶著粼光的,很澄澈、很澄澈的雙眼,跟蒼白的皮膚,她的模樣逐漸在我心中形成,還有,那段叫做「回憶」的東西。
背負著沉重的書包以及「社會期許」,我必須服從他們給我的步調,從天還沒透光,就必須坐在學校的位子上,然後到了深夜快凌晨了,我才能回到家中好好的洗個澡。
面對如此單調、如此無聊的生活節奏,我漸漸不再開口去傾訴、去試圖發洩,沒有時間,在我想歇斯底里前,我必須考量,剩下的時間夠不夠讓我寫完那張密密麻麻的數學考卷。
就算很想掙脫那數字構成的枷鎖,我卻更無法忍受,那該被我稱作「媽媽」的人的嘴臉,醜陋至極的嘴臉。
社會寄託在我身上的期許,是要我有所成就,那或許再沉重,我也能明白,但她純粹是把我當成一個,可以向那些跟她一樣噁心的,所謂的「上流階層」的貴婦炫燿的東西。
我們之間只靠著那藍色紙鈔在溝通著,連親情也一樣,所以風一吹就垮了,不過我想,連吹都不用吹,就垮定了。
至於所謂在求學階段,一定會經歷的友情,在我們班上絕對看不到,有時間聊天,倒不如趕緊把講義寫完,或許還能早點回家。
更何況也不知道該聊什麼,早點回家都是種奢望了,想去了解潮流、流行,那根本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了,所以任何時間我們班永遠都是低著頭、動著筆,就算不抄老師的筆記,也一定會寫著那到死都寫不完的參考書。
這種生活是怎麼適應的?那絕對不是適應,而是麻木。
春末,春天的結尾,夏天就快到來,那就代表決定我成就的考試也將來臨。
本來就把書讀到昏天暗地了,如今更是沒日沒夜,不管哪個老師,情緒都很緊繃,就算他們突然發神經的叫我們睡教室,我都不訝異。
那天因為太累了,沒注意坐公車早下了一站,沒有辦法,只好努力的跑,現在這種緊張時刻,老師通常都很暴躁,我可不想因為遲到十分鐘,就得在那個爛地方多待上一個小時。
正急急忙忙的趕那倒數三十秒,不過沒想到在補習班門口前撞到了一個人,他被我撞倒,而我幾個踉蹌,喊了聲:「對不起!」,打算繼續往前跑時,突然聽到背後的抽泣聲。
我轉頭一看,是個女生,一頭及腰的黑色的長髮,帶著粼光的,很澄澈、很澄澈的雙眼,跟蒼白的皮膚,如此的清新而脫俗,那種不屬於凡間的美,一時間讓我看的有點呆了,而且好像有些眼熟。
愣了幾秒我才回過神,伸手把她扶起來,只見她滿臉都是淚水,我不禁低頭慚愧的說:「對不起,不知道撞傷妳哪裡了?」
她搖搖頭說:「沒、沒有,我沒有受傷,可、可是我剛剛被搶劫了!」,我想,要幫她嗎?可是我還要補習,看著她無助的眼神,反正都遲到了,那乾脆不去算了,我也不相信一天不補習,我就會退步。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別哭了,我先陪妳去報警吧!」,「嗯」,然後她擦乾了眼淚,「謝謝你,吳宇。」。
「妳、妳認識我?」這種大美女既然認識我,太不可思議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同班三年了,怎麼可能不認識你?」她疑惑的看著我。
沒想到我們是同學,我怎麼可能會不認識呢?咦!不對,班上沒一個是我認識的,我不禁露出尷尬的笑容。
那些參考書早就切斷、堵塞我與外界的聯繫了。
想到這裡真的覺得自己悲哀透頂了。
所以我陪她到警察局做好一切手續中間,我都沒再開口了。
為了怕她又遇到什麼危險,我乾脆好人做到底,再送她回家。
在她家門口,她跟我道謝,然後對我說:「我也能體會那種感受,好像我們的存在,就只為了考上好的大學,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意義了,不過還是希望你能活的開心點。」
真是個好女孩,美麗又善良,明明自己也一樣要承受那種悲哀,卻還去安慰別人,我笑了笑,不過就算她那樣子說,我也沒得選擇。
雖然我還是一樣,但我漸漸的主動跟同學打招呼,讓自己看起來不再那麼冷淡,我也常常跟她聊幾句生活近況,雖然都是一成不變,但有了人際間的互動,至少在看書時多點精神鼓勵。
很快的,在春天真正結束的前五天,考試來臨了。
在考場我都有看見她的身影,不過她的臉色不太好,很惶恐、害怕,可是我沒機會安慰她,因為她總是很快的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總算,考完了,都結束了,目前所要做的只是靜靜等待成績揭曉,春季的最後一天,我打算邀她出去玩,不過去她家找她時,她的媽媽跟我說。
她上吊自殺了。
很突兀的,就這樣過世了,她的媽媽臉上滿是自責,後來她媽媽拿出她的遺書給我看,然後哭了,哭的很慚愧、很後悔。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都完了,看著考卷的題目,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答,考上好的大學已經不可能了,其實都要怪我,明知道要考試了,可是自從那天起,我怎麼想都是他,再也沒辦法把書讀下去。
這樣媽媽會很傷心、很失望,從小她就希望我能考個好的大學,有著好的學歷,我真對不起她,媽媽,對不起。
不知道他會不會看到這信,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好喜歡他,我好喜歡吳宇,不過就算他知道也沒用了。
因為我好自責,我對不起媽媽,如果死能彌補媽媽的失望的話,那我就去死吧。」
雖然我喜歡她,現在她走了,但我沒有哭。
我沒有哭。
我沒有哭。
我沒有哭。
假如悲傷的呈現,是眼淚。
那我想,把淚濃縮成千分之一的晶體,然後藏在記憶中,何時何地都會看見晶體的另一面,另一個已經被沉澱了的畫面。
會比讓眼淚隨著春天的結束一同結束,還來的痛。
就算笑的再怎麼開心,也一樣很痛很痛。
就如同春末,百花依舊繁盛、春風依舊迷人,但裡面還是藏著,很濃很濃的「結局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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