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五月，我的第一個母親節。
在成為一個母親、一個全職照顧蛋頭的母親的第十個月，
我才理解，
過去十個月來，怎麼常常覺得這麼辛苦、這麼累，
怎麼只要士鈞一不在家，
無論是短短的傍晚時分，或是長長的一整個週末，
孤單與心慌就揮之不去地籠罩，
煩躁與怨懟也在心中累積。
.....................................................
那是一條故事線。
來自媽媽，
來自她經年訴說的、在美國獨自照顧我們三個孩子的故事：
下大雪的冬天，三個稚齡的小孩，與一個苦悶到快要發瘋的母親…
拮据的留學生活，白天工作晚上讀書寫論文的丈夫，
一星期沒與人說到一句話的日子…
從小聽的故事。
從小在心裡勾勒的，媽媽與我們三個，抑鬱苦悶的畫面。
畫面是灰色的，空氣是壓縮的，
壓力大到彷彿一被觸碰就會失控爆發，
但是沒有。
沒有爆發的機會，
只有持續的隱忍，持續的壓縮，
熬著，
等待冬天過去，
等待孩子長大，
等待經濟漸漸寬裕。
我不喜歡孩子。
所以我不喜歡孩子？
長大的過程，從來沒有對別人家的小孩覺得有興趣。
街上孩子尖叫、哭鬧，媽媽拖著、拉著、罵著執意要這要那的小孩，
是我一向厭惡碰見的畫面，也是從小對於養小孩的印象與恐懼。
我不懂孩子，也怕孩子。
記得在CIIS修兒童遊戲治療的時候，
老師要大家輪流說說對小孩的感受，以及與孩子相處的經驗。
美國同學們每個滔滔說著自己多喜歡小孩，
只有我，在課堂上忍了老半天，
最後終於努力吐出一句：I don’t like children…
然後，有一天，換我有了小孩。
我沒有離鄉背景，住在冰雪覆蓋的異鄉。
我沒有一個人整天面對家裡的baby，說不到一句話。
我沒有拮据的經濟，
沒有又窮又忙的先生。
我住在陽光普照的中台灣，住在照我喜歡的樣子布置的家裡。
我的先生一個星期只有三天要工作，
而每天小褓姆來幫忙的時候，
我可以出去透透氣，游泳，買東西。
可是，
媽媽的故事偷偷地寫在我的心裡，
以一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
於是當士鈞去工作、小褓姆不在的時候，
莫名的孤單與心慌常常爬到我的心上；
於是當士鈞沒有工作，只是出門去運動或是按摩，
或是在我疲倦地起身，照顧哭啼的黃嘰喔的清晨或夜半，
煩躁、埋怨與抑鬱也不時造訪。
獨自照顧黃嘰喔的日子，
內在的對話常常是：「好辛苦喔…」「好累喔…」
心裡常常埋怨的是：「怎麼只有我獨自一個人做這些？！」
然後情緒就開始低落，
臉色越來越沈，
身心的疲憊也就越來越難承受。
我不知道，
原來媽媽的故事線，早已清晰的寫進了我的劇本裡。
照顧孩子，與壓抑、哀怨、吃力、孤獨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我並非刻意選擇，但是卻在不知不覺之間，
謹守三十年來寫好的劇本，讓這一齣劇上演，
即便台中沒有冰天雪地，
即便士鈞提供給我幾乎一切可能的資源。
也難怪，我從來不喜歡孩子。
從來也都害怕有孩子的生活。
上個週末，士鈞去高雄帶愛情卡團體，
我和正在感冒發燒的機喔獨自度過週末。
士鈞離開前，我們都戰戰兢兢，
不知道兩天下來，
是否又會換得我的心力交瘁、筋疲力盡。
星期天的早上，開著車，後座載著蛋頭往春水堂去。
一邊開，心裡忽然出現了一個聲音，聲音說：
「為什麼每次照顧蛋頭，我都要跟自己說，好辛苦，好辛苦呢？
為什麼我可以自己換燈泡、自己漆油漆，
連懷孕時爬上爬下、自己提東提西也沒覺得什麼了不起，
可是對於照顧蛋頭這件事，我卻讓自己陷入這種自怨自艾裡？
我可不可以，在一邊獨立照顧蛋頭的同時，
也一邊像很多時候的我一樣，
帶著驕傲卻又一派輕鬆的說：『那沒什麼啊？！』」
那沒什麼啊～
就只不過是自己帶小孩嘛！
那沒什麼啊～
就只不過是每個晚上起來兩三次餵奶，睡眠中斷好幾次嘛！
那沒什麼啊～
老公出外工作，我就自己跟小朋友玩啊！
我的故事線，我的內在對話，
可不可以不要是「我好辛苦」，
而轉換成一種「我好棒！」的驕傲？！
老公腰痛，無法幫忙一直彎腰抱起滿地亂爬的蛋頭，所以我來做。 我好棒！
老公出外工作，我自己與蛋頭度過週末。 我好棒！
小蛋頭要吃藥，而我只有一個人可以架住她灌藥。 我好棒！
一個人打發和小蛋頭相處的好多個小時。 我好棒！
是的，我好棒。
做為一個媽媽，我好棒。
同時，也帶著驕傲，一派輕鬆的說：「那沒什麼啦！」
從那一天起，我的故事真的就改寫了。
一次一次，每當「辛苦」的感覺偷偷地浮現，
「這麼什麼啦！」就在心中響起。
然後，辛苦的感覺就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自己的肯定與驕傲。
那一個媽媽的故事，從小聽到大的故事，
該放下了。可以放下了。
我不要照著那個故事寫我的母職，
我要訴說與創造我想經營的故事版本，
一個有愛、有competence、有輕鬆與驕傲的故事版本。
在這一個母親節，我要跟我的媽媽說：
謝謝媽咪，在我們小時候，那麼辛苦地照顧我們。
同時，就像妳現在是一個快樂又有趣的外婆，
我也要來當一個又快樂又能勝任的媽媽！
Happy Mother’s Day, to you, Mommy, and to myself!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