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文安邀請我為一群光仁中學的導師帶一場表達性藝術治療的工作坊。
三小時。
問著自己，
我
一個甫從美國歸來
學習心理諮商與表達性藝術治療的碩士
一個三十歲
唸過七年心理專業、帶過兩年性侵害少女、
做過一年國小學童心理諮商的心理工作者
能給於這一群或資深或資淺
在國中高中帶導班的老師們什麼？
「我不會…」
是多年來習慣的第一反應。
「我會的。我有一些東西可以給！」
是碩士實習的那一年開始
漸漸體會
也慢慢學習讓自己相信的。
沒有正式教過書
沒有在體制內的教學環境帶過國中高中生
但是有什麼是我生命經歷過、可以教給這一群老師的？
曾經當過國中生與高中生
曾經被不同的導師疼愛過與討厭過
李昭燕、陳曉玲、葉淡區、高一仁那個小個子的國文導師（喔，想起來她叫王文芳）、洪桂芳….
(Mrs. Howell, Sanjen, Jack Weller, Lisa Gioia, Sharada Bise, Wende Heath…)
曾經與一群13歲到18歲
極度敏感 脆弱 強硬 依賴 防衛的女生朝夕相處
學過發展心理學、parenting、temperament
走過顢頇尋找自我定位、屏息注視內在傷口的海外三年
我可以給什麼？我可以從自己這一路的學習成長分享些什麼？
我可以帶什麼樣的活動、說什麼樣的見證、給什麼樣的教學？
我想
我可以談的
叫做看見。
生命成長的過程
是一個「被看見」的過程。
一個孩子被看見了
於是能夠看見自己。
一個孩子被看見什麼
就能看見自己的什麼。
然而
你聽到這幾句話所隱含的危機了嗎？
那就是
一個孩子被看到的缺點越多
看到自己的不足也就越多。
被批評的越多
對自己的評價也就越體無完膚…
相反的
當一個孩子被看見的是他的好、他的良善、他的獨特
他凝視自己的時候
看到的
會是自己的好、自己的良善、自己的獨特。
看見
是一種深深的知道
伴隨著深深的接納。
國一的時候
我的導師看到的是我的叛逆
於是我成為叛逆的；
國二的時候
導師看到的是我的擾亂
於是我持續地在班上擾亂；
國三
遇到溫和又欣賞我的「淡淡」
於是我沈靜穩定了下來。
到了高中
王文芳的眼中看到的是我的傲慢，
於是我恣意證明著我的傲慢；
但是
當一年後導師又換了人、當我準備充分地繼續以傲慢示人
洪桂芳對我深深的喜歡與欣賞亂了我的陣腳。
那個在她眼中細心、善良、活潑、多才多藝、負責的李泓
重新塑形了我如何看自己、如何展現自己。
於是，高二的那一年
成了我青少年歲月最快樂與難忘的一年。
所以
所謂長大
所謂追尋自我價值
所謂摸索衝撞找尋自己的定位
其實
是一種對於「被看見」的追尋
一種始於渴望被別人看見
漸漸轉化為也能夠被自己看見的過程。
那始於青少年期的搞怪叛逆
那延續至成年或終老的成就追尋
你看見了嗎？
就是一個一個生命那麼強烈地
用各自的語言
訴說著被看見的渴望、證實著過去那被看見的 或不被看見的
努力的說著
「是的，我就是這樣」
或是
「不，我不是這樣」
而同時，你知道嗎，
在早期的生命裡 別人怎麼看我們
影響著我們如何看自己，
而我們如何看自己 又深深的影響我們怎麼看別人…
像是孩提時代我們被給予了不同顏色的濾光鏡
紅色的 綠色的 黑色的 或是透明的
紅色的濾光鏡 看到的自己是紅色的 看到的別人也是紅色
帶著黑色濾光鏡的人 看的到自己髮色的黑
卻看不到天空純粹的藍 與草地鮮嫩的綠。
於是，
當我看的到我的可愛 我可以真正的欣賞身邊的人的可愛。
當我凝視、心疼、接納我的孤單與難受
我可以開始看的見、可以真心的心疼其他人身上的孤單與難受
當我被、看、見
我於是可以看、見、自、己。
當我看見自己
我於是可以更不失真的
看
見
別
人
。
所以回到關於這一場三小時的課
我可以給些什麼？
藝術創作的過程
可以是一個「看見」的過程。
當我用畫筆、剪刀與膠水
一筆一劃
一刀一剪
勾勒拼貼出我的歡喜、我的痛、我的無奈、我的恐懼
我接近了自己
也看見了自己。
當我拿起我的自畫像 告訴身邊的人
「這就是我，不完美但是真實的我」
我容許自己被看見
以一個新的角度、比較接近透明的視鏡
被看見。
看見
是在深深「知道」的同時
深深「接納」了。
每一次的看自己
每一次的被看見
那個有顏色的濾光鏡就漸漸透明了一些。
透明的濾光鏡
允許自己真實的看見自己的好 真實的看見自己的限制
同時
也真實的看見身邊每一個孩子的好 與每一個孩子的限制
然後
然後呢？
然後導師與導生 或許就有機會成為生命與生命真實的相遇。
亦即
在和孩子的互動中
傳達著
「是的，我深深的看見了你的好…」
「是的，我真實的看見了你的限制…」
「是的，我喜歡、接納這樣的你，因為我也真實看見了也接納了我自己」
我這樣說
你懂嗎？
我自己也還在慢慢理解著……
200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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