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活幾次?」關於固定與移動
翻過來看世界之35
練吉他,一個多月了……有時候人在外地帶工作坊好幾天,想念的,除了家人,竟然,多了吉他。
左手彈吉他按弦的指腹,即使結了繭,此刻,打字的時候按下,依然隱隱作痛。
忽然知道,左手中指、食指、無名指,那幾個最頻繁的按弦的位置,也剛好是我在電腦上寫文章打字時,最常落在鍵盤上的那些手指的點。原來,一樣的身體位置,竟然在這段歲月,有了新的落點,從筆記型電腦的鍵盤,移動到了音符和旋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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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和很多人一樣,我是一個很固定的人,吃飯的時候,在家裡,在熟悉的餐廳裡,我們常常都會有固定的座位。家庭出遊、朋友一起出去玩,似乎總有固定開車的位置、固定提供食物的位置、冷場時固定解凍破冰的位置、有人負責唱歌,於是有人負責聽歌。
我們,總是不知不覺的,在關係裡,負責了某個重要的固定位置。
我們,總是努力經營的,在生涯裡,想要扛起了某個別人拿走的固定位置。
這些固定,好重要呢!
因為固定,帶來了穩定的核心力量,於是,身旁的人有所依靠有所預測,於是,在和我們互動時,他們有了珍貴的控制感。因為固定,我們有機會為自己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穩定意義模式,以及那個很有控制感的修復模式。
每回,工作坊的尾聲,在音樂的陪伴下,很幸福的我,常常有機會看著一顆一顆觸動的心落下眼淚……,而這樣的美麗畫面,常常是在一天多的不短的時間裡,一次一次在深呼吸裡,專注的給出看見,無所保留的給出關愛,之後,才發生的。
那些傾聽,那些帶著心疼的深呼吸,那些專注的看見,都是在專業上二十年的穩定累積,才有的一點點固定的美好軌跡,於是,知道自己這一天這兩天,有好好的給出,有好好的活著。
在這些觸動美麗發生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因為高度專注之後排山倒海而來的身心疲憊。於是,是時候來啟動有控制感的固定身心修復模式了,固定的修復儀式流程包括:泡溫泉、洗頭、揮汗奔跑打網球。以下簡單拆解:
泡溫泉,在繃緊之後,讓溫泉像是溫暖的懷抱一樣,包覆起來,於是,鬆開,逐漸發生。
洗頭,其實我是洗很多次的頭。我有時候會覺得,助人工作者在專注的工作之後,那高速運作的頭被按摩,很像職棒投手先發完投九局之後,一下場,要冰敷按摩,是一樣的。只是,我們沒有專屬的按摩師來照顧我們的黃金手臂,於是,我十幾年來,發現找到好的洗頭按摩師,在台灣,是一件好棒的事情!
在夜間球場裡,揮汗奔跑打兩小時的網球(一星期兩到三次),是我很重要的固定修復模式,同時,也是我的快樂模式。愛運動的我,熱愛使用身體的我,只要在球場是流汗奔跑振臂狂吼,快樂常常自然的來到。
這些固定,帶來了穩定的活著的品質。
然後,就可以來看看,哪些是可以移動了的。
餐桌上,走路時,我們因為習慣,因為熟悉,總有固定的位置。而固定的位置,為我們帶來固定的視角,於是,我們固定的看見她的右臉頰,我們固定的看著他低著又模糊的後腦勺,於是,一不小心,我們總是收到了他燦爛的笑,收到了她憂鬱的無力。於是,固定的種種,帶來了僵化的增加與流動的減少
有時候,累積久了,我們會被那些固定的視角所累積了的固定經驗固定情緒,給制約了。於是,一坐下來,一進到固定位置,那些無可控制的情緒忽然就整個上來了。於是,即使你帶著飽滿的好能量回到那個位置,咻~一聲,忽然,好能量就被吹走吸光了。可惜啊!可惜啊!
我是一個感覺到可惜時,就開始思考移動的人。
移動,是一種嚐鮮,是試試看不一樣的,是讓新的光線得以照進來,是當溪流被組隔時忽然看見的支流方位,是沒試過但想起來可能會挺好的新組合,是想像中但沒有真的發生的神祕新配方。這些搭配,這些嘗試,帶來了可能的新移動。
我有時候,會閉上眼睛幻想,想想,生活裡,互動裡哪裡可以有一點點不一樣,而原本生命的哪些元素,如果在心裡面給它們找到新的搭配,會發生什麼!
於是,餐桌上,原本我坐在黃毛毛的左斜前方,所以我總會看到黃毛毛的左臉,於是,我換到小妹妹身旁轉角的位置,呵呵,可以看到黃毛毛可愛的小裙子和晃來晃去的小腳丫呢!
於是,回到老家,我離開那個小時候好幾次被訓話的那個沙發位置,我找尋著可能的新移動,我看到了家門入口處,那個吹得到透天厝才有的風的新位置,於是,移動到那裡,偷偷地換得幾口流動的空氣。
於是,前幾天,黃阿赧小姊姊八歲生日的那天,我帶兩個小妞妞去迪諾歡樂世界玩滾珠珠換彩票遊戲(就是像湯姆龍遊戲世界的那種世界),原本我的位置,是會帶著黃阿赧去導覽把拔非常熟悉的電玩世界,這一天,把拔退位了
我遠遠的看著黃阿赧小姐姐,很有自信的,牽著黃毛毛小妹妹的手,小姐姐為她的妹妹獨自導覽她去年生日時熟悉了的那台機台。我遠遠的看著,看著她們姊妹兩人,因為鐵珠子滾進了那個紅色的洞而舉高雙臂歡呼......
回家的路上,黃毛毛小妹妹抬起頭跟我說:把拔,黃阿赧今天對我好好喔,她給我好幾個代幣給我玩,中了好多彩票喔!而且,我都有跟黃阿赧說謝謝~
呵呵,原來,退位的把拔,換來了完整的給愛的小姐姐呢!
換一個位置
換一個視角
換一個互動
換一個新的可能。
移動,在生活裡,可以這樣像是作實驗似的,試試看。當移動一次一次的發生,生命,悄悄的巧巧的,很有可能會有了很特別的風景忽然出現。
我依稀記得,在美國讀諮商研究所的時候,在New York Time(紐約時報)裡,讀到一個新聞……那張大大薄薄的報紙,右下角,有一張巴掌大的合照,合照裡大概有二十幾個人,那是一個管樂團正在世界巡迴演出,照片裡頭的第二排左邊屬來第三個那裡,有一個小小的人頭,是伍迪艾倫。伍迪艾倫手裡拿著屬於他的樂器,笑的很開心。
那一年,我二十七歲,震撼的拿著報紙,久久不能自己!
怎麼會這樣,一個世界級的電影導演與演員,怎麼那麼久都不再導電影,卻跑去吹管樂,還巡迴世界表演,還笑的那麼開心……
二十年之後,我才真的懂了。
一輩子,活幾次?
伍迪艾倫,那一年笑開的他,巡迴世界演出的時候,他可能只是二十幾個團員裡的一個小螺絲釘,但是,但是他很快樂很滿足,因為,一輩子,在那個時刻,他活出了第二次。
這個夜裡,我準備著行李,明天太陽升起時,我要出發到東海岸,看著太平洋寫三天書
只是,我看著那個我每次出門都要背著的,那個我已經熟悉了好一陣子的橘色登山背包,這一回,因為決定要背吉他過去台東,於是,我很不熟練的,把登山背包裡大大小小的拉鍊裡、袋子裡裝的東西,移到吉他背袋裡的一個一個新的深深淺淺的容納空間。
原本放在這裡的手機充電器、電腦電源線、行事曆、......一個一個,生疏的,不太知道怎麼辦的,移動到新的背包,那個立起來和我幾乎一樣高的吉他背包,讓大家很不熟練的,放在一起。
重新安放,一點都不熟練,重新安放,一點都不習慣
只是,我閉上了眼睛,想像著,清晨,當太平洋的風吹來,我打開這個和我一樣高的吉他背包,在木頭露台上,彈起董小姐的前奏,八個音節,撥弦,生澀的,不連續的,但一次一次,再來一次,終於,有一天,可能是幾年後的有一天,我會,我會有可能,彈唱的說說唱唱,讓音樂的旋律,自然的鑽進一顆一顆準備好要觸動的心裡......
幻想,可以不只是幻想
而移動,我猜,說的是,有沒有可能,如果生命裡加入了什麼新的,大的小的,都好,可以讓我的這一輩子,至少不只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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