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每年貼春聯的工作一定是落在我身上,誰叫我是家中最高的呢?
有點不甘願的到四樓的佛堂,姐姐還沒有上來幫我扶梯子。
我懶懶的走到外面陽台四處張望,發現隔了一條巷子的華麗別墅,
也有人在大門口貼著春聯。
是一個穿著白T恤的高瘦男孩。
我緩緩的收回視線,那棟華麗別墅是不可觸碰的遙遠。
我不想去看清楚男孩的臉,姐姐突然從後面拍我:
「Eva,趕快來貼春聯了。」
「嗯!」
正要走過去梯子那裡,只聽到姐看著那棟別墅說著:
「ㄝ~是Kevin,他也在貼春聯。」
「姐,妳到底要不要幫忙?」
我沒有搭理她說的話。
「趕什麼嘛!對了,妳不認識Kevin嗎? 不會吧!他不是跟妳還是同學?」
「不知道,忘了。」 姐怎麼這麼囉嗦ㄚ?
「忘了?妳還真健忘ㄝ!像我都記得Kevin的哥哥還是我學弟咧!」
我不耐煩的說:「妳到底要不要幫我扶?」
「好啦!幹嗎這麼兇,問一下而已嘛!」
我繃著臉爬上去貼好春聯,藉口想睡覺,就躲回房間裡。
那個人果然是Kevin。
我坐在書桌前,桌上是一本攤開的畢業冊,我怎麼可能不認識Kevin呢?
國中的時候他可是風雲人物,不但是籃球校隊主將,人又長的帥,老爸還是立法委員呢!有誰不認識他?
可偏偏我就不認識他。
明明他住在我家旁邊好幾年,我卻因為不喜歡和人打交道,所以一直到國三才知道,原來那棟漂亮昂貴的別墅是他家。
也是在那年才知道,原來他不只是住我家旁邊,他的班級也是在我們隔壁班而已。
第一次碰見他是在樓梯轉角處,那個學期我當了班上的學藝,必須常常跑教務處交教學日誌,我們的班級在二樓,教務處在一樓,我又很會拖,每次都快要放學了才寫完,所以我都是用跑的到教務處的。
那天也不例外。
正當我從二樓碰碰碰跑下來時,在轉角處和一個人迎面撞上, 因為太突然了,我來不及放緩腳步,硬生生的和來人撞個滿懷,最後還跌坐在地上,連教學日誌也掉了。
我還來不及叫痛,那個人就先罵我:
「搞什麼東西ㄚ?妳有沒有在看路ㄚ?」
本來想道歉的我,一聽到他先聲奪人的話,馬上把抱歉兩字嚥回去: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才奇怪咧!走路沒在看前面的ㄚ? 不知道”閃人”兩字怎麼寫嗎?」
拍拍身上的灰塵,我抬頭第一次正視他的臉。
他長的很好看,就像漫畫裡的男主角一樣,濃眉大眼,還留著當時不被允許的瀏海,一看就知道是不把八股規範放在眼裡的率性份子,只不是當時的率性代表的就是”壞”的意思,尤其是對像我這種一向都是乖乖牌的好學生而言。
我馬上決定要討厭這個人了。
撿起地上的教學日誌,繞過他打算去教務處。
他卻伸出手把我攔下來:「等一下,先說對不起。」
我瞪大眼睛,居然叫我說對不起?
「為什麼?這又不只是我的錯,幹嗎要我說對不起?」
「是妳用跑的撞上來的,不是妳說難道要我說ㄚ?」
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他囂張的態度讓我頗不爽,忽然我變得伶牙俐齒起來了:
「你自己沒閃開的,而且你也是低著頭走路,不然你怎麼可能沒看到我? 你才應該跟我道歉。」
明知道自己說的是歪理,可還是不願低頭。
換他睜大他美的不像男子的大眼睛,他有一種陰柔的美:「妳怎麼說這種歪理?」
我冷哼一聲,儘量不要把視線放在他好看的臉上:「哼,我才懶得跟你說。」
頭一甩,我以很帥的姿態離開他的視線內,一顆心還怦怦跳個不停。
這是我第一次跟一個陌生美男子吵架,雖然他看起來很壞、很可惡, 但是不可否認,他真的是很帥,我還是有一點點少女的憧憬和期待的。
隔了幾天,班上的死黨邀我去看學校舉辦的校際籃球比賽,說是跟其他國中的籃球校隊打友誼賽。
因為沒什麼事,就跟著她們一起去湊熱鬧。
當時的校隊隊長是標準的白馬王子,球打得好,功課不錯,人又帥,多少學妹為他瘋狂,包括我的死黨,所以我們根本就是去看他的。
到了現場,我東張西望的,因為很少來看這樣的比賽。
忽然在練習暖身的球員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他!
那個帥的不像樣的痞子,我看著他低頭認真的練球,隨意的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完全不理會四周圍女孩子的尖叫。
我看著不禁有點發愣。
死黨跑過來拍了我一下:「妳在看什麼ㄚ?」
看清楚我在看誰後,她馬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喔!妳喜歡Kevinㄚ!」
「沒……沒有啦!誰在看他ㄚ!」
我趕忙說道,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妳說他叫Kevinㄚ?」
死黨又露出一種明白的眼神,替我介紹起Kevin來了:「對ㄚ!他叫Kevin, 是打中鋒位置,他老爸可是立法委員。」
官宦子弟?難怪有一種霸氣。
「對了,他還是我們隔壁班的。」
隔壁班?我掩不住我的驚訝,不會吧?
「為什麼我三年都沒看過他ㄚ?」
死黨敲敲了我的頭:「妳都窩在教室裡看書。當然不知道他是我們隔壁班的啦!」
我點點頭,也對啦!忽然死黨眼睛一亮:「學長有空了,快點,陪我去找他。」
我看了那個校隊隊長一眼,他正走向休息區,我只能被死黨拉著跑過去。
「學長。」
死黨氣喘噓噓的站在他面前,開始和隊長聊天。
我無聊的又開始東張西望,忽然有人用東西碰了我的褲角一下。
因為我很怕狗,所以我嚇了一大跳,以為是學校的野狗,猛一轉過身,發現坐在後面休息位上的居然是那個Kevin,他不是在練習嗎?
「喂!兇女人,妳也來看球賽ㄚ?」
什麼?竟敢這麼叫我?我馬上忘了”他很帥”的這個事實:「是ㄚ!痞子,沒想到痞子也會打籃球。」
他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了起來,笑的讓人莫名其妙,也讓人覺得想打他一巴掌:
「你在笑什麼?我是在罵你ㄝ?」「哈哈!妳說話實在是太好笑了,還沒有人罵過我是痞子呢!」
我冷哼一聲,大家大概都只會說他是一個帥哥吧!
「那是因為沒有人肯誠實。」
他愈笑愈大聲,我發現我們已經成為大家的注目焦點了,我有點緊張的拉他:
「喂,你夠了沒?不要再笑了。」
相對於我東張西望的緊張模樣,他大大方方的呈大字狀攤在椅子上, 一副習慣大家的眼光都集中他身上的樣子。
「有什麼關係?還是我笑又礙到妳大小姐哪一點?」
「沒有,沒有。」
我趕快搖頭,想逃離現場去找我的死黨。
「妳要去哪裡ㄚ?」
他又再一次的攔下我,我站定瞪他一眼。
這人真過份,居然妨礙我的”行動自由”:「你管我去哪。」
「我也是不想管啦!但是我勸妳還是把褲子拉鍊拉好再離開。」
「什麼?」
我嚇了一跳,馬上低頭看我的拉鍊,聽到他又開始大笑,我才知道被他騙了。
我氣憤的抬頭,打算罵他。
死黨這時候正好走過來:「Eva,怎麼啦?」
「喔!原來妳叫Evaㄚ!」
他皮皮的衝著我笑,我真想撕下他的臉:「要你管,你這隻豬,哼。」
我抓著死黨掉頭就走,走到門口又被學長攔下來說一下話,
我忍不住回頭看Kevin,他正對著我,無聲的做著嘴型:「掰掰,Eva。」
還擺手做出再見的手勢。
我又哼了一聲,轉過來,嘴角卻有一絲絲的笑紋在綻開。
我闔上畢業冊,都畢業這麼久了,還想這個做什麼呢?
我嘆了一口氣,剛走到樓下,就聽到郵差的車聲。
開了門出去拿信,不經意的往右邊看去,有一個男孩也正在拿信,我的心一 緊。
他看到我了,我摒住呼吸,看他慢慢的朝我走來,他的臉愈來愈清楚,他的嘴和他的眼都在笑,一樣的大眼睛,一樣的濃眉,不同的是, 他的瀏海留的更長了:
「嗨!Eva。」
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所有刺眼的陽光。
「嗨!Kevin。」
我朝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
還是躲不過,你愈怕的東西愈可能會面對,是吧?
「好久不見了,都在忙什麼?」
他好像穩重了許多。不見的這幾年,他有了什麼樣的改變?
遇到什麼樣的人事物?
「沒什麼,就上班囉!不就是那樣嘛!」
我不自在的動動身子。他讓我有一種壓迫感。
「是嗎?說來也真奇怪,我們明明是鄰居,而且也都在這裡唸書、工作而已,居然有好幾年都沒見過面了,都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
我笑了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刻意的,不過真的就是這樣,明明就住在隔壁,卻好像從來沒碰到過,從國中畢業後就是這樣了。
「妳有空嗎?一起去喝杯飲料好嗎?」
痞子的他,我還可以應付。但是眼前這個成熟穩重的他,讓我好害怕,他變得太多了。
「嗯……,等一下家裡要幫忙ㄝ!下次吧!」
我是駝鳥心態吧!不見面、不出去就可以當做不曾認識。
「好,就下次吧!」
他溫文的笑著,以往率性的大笑呢?我忽然有點失望,好像一件一直相信的事情變得不同了一樣,我開始想念他的爽朗笑聲。
「那我先進去了。」
關上門,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股想流淚的衝動。
慢慢走上樓,把自己丟進床裡,思緒又飄回那一年,
那個充滿幻想和酸甜苦辣的夏天。
球賽完了,我們得了第二名,本來可以第一名的,
可是下半場的時候,Kevin受了傷,右小腿骨折。
因為他的特殊背景,所以校方十分擔心,連隊長也被罵了一頓,說什麼不會帶領球員的,還要隊長帶著全體隊員去醫院看他這個天之驕子。
死黨拉著我陪他們一起去,我當然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但是我也很擔心他的傷,所以還是跟他們一起去。
他住的是高級的單人病房,有電視機還有冰箱咧!還有兩個看護照顧他,看到我們去,他十分驚訝。
「ㄝ!你們怎麼來了,兇女人,妳也來啦?」
我哼了一聲,故意在他打了石膏的右小腿上重搥一下,他哇哇大叫: 「哇!妳是來謀殺我的嗎?」
我把臉一抬,一臉勝利,接觸到死黨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禁臉一紅。
「你好一點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問著他的傷,他笑笑的和我們打屁。
忽然我看見一個很眼熟的人走進來:「你們是Kevin的同學ㄚ?來探望他的?」
是一個穿著打扮都很時髦的貴婦人。
大家看到她全都站起來,不好意思看向她。
因為她實在太華麗了,就像會是那種一條項鍊保好幾十萬險的人。
但她真的很眼熟,我偷偷瞄著她,她走過去幫Kevin拉好枕頭,Kevin的臉有點臭,好像不太高興看到她。
「我是Kevin的媽媽。」
她的笑容很燦爛,但是很公式化,明顯的連我們這群小毛頭都看的出來了,我忽然有點同情Kevin,原來他都生活在這麼假的環境裡ㄚ!
貴婦眼光掃過我,忽然驚訝的說:「妳不是Eva嗎?」
呃?她怎麼認識我ㄚ?不只是我,所有人,包括Kevin都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我,我也很莫名其妙。
「我是薛媽媽ㄚ!我們住在妳家隔壁而已。」
住我們家隔壁?是那一棟看起來很氣派的別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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