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之戀
她就靜靜地躺在白淨的病床上,熟睡的臉龐偶爾閃過一抹因痛楚所引起的肌
肉抽慉。每一次的抖動,顯示出她即使連睡夢中,都無法稍稍解除疾病帶給她的
疼痛。
他輕輕地拾起一條絲絹質料的高級毛巾,為她拭去自額頭微微滲出的汗水。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輕盈,就像早已十分熟悉每一分力道的拿捏,因為他知道,即
使是一點點壓力過大觸及她的皮膚,對她的痛覺神經都是猶如刀割般的刺激。小
心翼翼地收回手,卻在此時顫抖了起來... 他自病房中掩面奪門而出,跌坐在病
房外的椅子上...
「為什麼是我們! 為什麼... 」無聲的吶喊,在心裡頭響起。長而默靜的
走廊,此刻在他眼中,一片慘然... 這裡是人鬼兩世界最接近的地方...
回到了實驗室,老闆丟了疊手寫稿的 paper到他桌上,那是他本來早該完成
的碩士畢業論文。
「我想你再留一陣子吧... 缺太多 data ,且理論值跟實驗值的差距太大,
你又沒有合理的解釋成因... 」老闆已經從學弟那裡知道了他的際遇,所以也沒
有太大苛責。
「振作點... 嗯?」老闆輕拍了他的肩膀,他點頭苦笑,待老闆離開後沒多
久,也稍稍收拾一下,要回去住的地方... 那疊論文,就先擱著吧! 他心裡知
道自己短時間內是無法完成的。不過,就快了... 可以重新動工了...
開了門,點了燈,略顯凌亂的房間,對平時有條不紊的他,本該是相當礙眼
的。不過此刻,就讓它亂吧!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沖了個澡,將自己放平
在剛自堆滿洗好未折疊衣物清出來的床的一角,他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他是
相當疲憊的,本來疲憊的人是不太有機會作夢就到天亮的。但是最近的每一晚,
他都在惡夢中驚醒...
「她隨時會走!」在他的心中,總是不時的響起這樣的句子。已經有很多次
的記錄,夢見她的維生系統響起了單調卻絕望的平板聲響...
想到這裡,即使身心已經到了體力極限的他,拒絕了睡眠... 點了根煙,藉
此燃燒生命,獲得多一點點的精神,他在黎明的曙光中再次趕赴醫院...
她跟他的熟識,得感謝科技的進步。雖然彼此並沒有天涯之隔,但試想人海
茫茫,原先走在街上也不過是擦肩而過的同鄉,卻藉著電腦網路維繫起兩人的緣
份... 那也是極其偶然的狀況,他鍵入了個錯誤的 ip ,卻誤打誤撞的到了人家
系所架設的站,一個原本只有她們的系所學生才會窩的小站...
「既來之,則安之... 」他突然有某種預感,會在這裡有段美麗了邂逅,便
沒有急著 logout ,還給自己取了個跟其他站不同的 id 。
firefly
他一直很喜歡螢火蟲這種生物,每每得知什麼地方有螢火蟲的蹤跡,他便會
興沖沖地去那兒搜尋牠們的蹤跡... 他喜歡牠們的詩意,那種輕緩悠閒的飛翔於
山林溪流間...
在平日常玩的站上,他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常在深夜處理實驗到一個段落
後,寫點生活花絮於版上。線上的他給人的感覺帶了點灰藍色的失意,他頗不以
為然的解釋那不過是種宣洩,平日他嬉鬧慣了,所以在線上總是盡情的揮灑寂寥
與失落...
這違背了她的生活哲學:不把憂愁留給朋友...
於是,她與他相識... 相辯... 進而相戀...
他們沒有所謂的蜜月期或熱戀期,因為一個是飽嚐愛情苦澀的情場浪子,一
個則是情竇初開的小家碧玉... 一個失去了年少輕狂時代的無盡浪漫,一個則對
愛情尚一知半解...
很奇怪的組合,是不?
他也覺得納悶:明明對愛情是持這麼樣的消極態度,怎麼還能受到女孩的青
睞? 不過,她卻別有一番解釋:老男人會比較安分一點...
當她依偎在他的懷裡,給了他如此這般的解釋時,他先是一愣,隨即是一陣
上氣不接下氣的狂笑。她微嗔地問難道不是嗎? 他搖了搖頭,笑著說:那妳應
該先和那些年輕小伙子交往的... 先體驗一下愛情可以有多瘋狂,然後再來細細
品味這種平淡無奇的戀曲...
她知道過去的他有一籮筐的愛情故事,真的假的她不願去追究...
她認為:如果是假的,那麼有心力去捏造這樣動人的故事、卻不去現實生活
中找女孩的男人,一定是個眼光極高的自戀狂! 在她的邏輯裡,如果能讓這樣
的男人死心塌地,那肯定是人人稱羨的美麗畫面...
如果是真的,那... 他,會比一般人更珍惜可以握在手裡的幸福吧...
於是,她總在睡前喜歡靜靜聆聽他說段故事,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因為她
可以從中感覺到:那些聽起來晦暗的過去已經遠離他,他也是小心翼翼地經營著
與她的戀情...
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平順滿足的日子... 那麼?
如果每段愛情,都是完美的收場,那麼人類的用詞遣字裡,就不會有「初戀
」這兩個字了...
他佇立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所約定的電話亭旁,這是他們之後每一次約會所
謂的『老地方』。她不喜歡他來接她,因為並不順路... 儘管他覺得這無所謂,
但她就是噘著嘴不答應,還叮嚀他「除非想你想跟我分手... 」
想到這裡,他笑了笑,沒注意到她已經悄悄地來到他的身後。
「笑什麼?」她帶著狐疑的眼光望著他。她仰著頭凝視的他的眼神,讓他忍
不住的尋回了一點點的童心。他快速的啄了她的雙唇,然後攬著她的腰,走進戲
院前排隊購票的隊伍中。
正當他們彼此談天,笑得相當燦爛時,冷不防地一個男子快速的接近,擦過
她的身旁。
「啊! 什麼東西呀? 好痛!」她感覺自己的手臂被尖銳物扎了一下,定
眼一瞧,微微的血絲正自白晰的臂膀上滲出。
他一把抓住想逃逸的那個男子,那男子舉起手來,他趕忙用另一隻手捉住握
著異物的那個男子的手,這才發現:那人握著的是一管針筒...
這件事後來震驚了新聞媒體,因為該男子為愛滋病帶原者,由於疏於心理上
的治療,其心態上變得具危險性...
當她發現自己身體上的不適時,已經是幾年後的事了,當初他們並沒有特別
在意的小事件,竟然成了兩人永遠無法消弭的夢魘... 他由當初的大三學生,轉
眼成了研究所即將畢業的準碩士,而她本來應該要準備畢業考的...
他點了根煙,站在病房外,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迴想著昔日一幕幕的甜蜜情
狀,依稀中聽見她的叫喚,他趕忙熄了煙,抹去臉上的兩行清淚,三步併作兩步
的趕到她身旁...
「怎麼不回去睡?」她心疼他的守護。
「嗯... 我回去睡了會兒了,剛剛才來的... 」他執起她想舉起的手,貼在
自己的臉頰上。原來白裡透紅的纖細指頭,現在卻慘白無血色。
「你沒騙我? 那怎麼會有兩個黑眼眶呢? ...... 你哭了? 是不是?」
她輕聲的問,眼角也流出了淚。
他搖搖頭,卻再也忍不住滿心的悲戚,撲倒在白色的床被上哭了起來。
「別哭了... 你這樣... 我怎麼能放心的走... 」她將瘦如乾柴的手埋進他
的頭髮中,輕輕的撫慰他。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搖頭,還有更加不可扼抑地哭泣...
「知道嗎? 其實... 你沒有必要這麼做的... 」她努力地舉起右手,企圖
拔下一枚戒指。
他察覺了她的舉動,趕忙阻止她。「這是屬於妳的... 戴著吧... 」
她笑了笑。「知道嗎? 我真的很慶幸... 把自己唯一的一次愛戀... 留給
你... 你不會忘記的... 對不對?」
他點點頭。「別再多說話了... 再睡一會兒吧! 等等就天亮了... 」
「等等記得幫我灑點小米粒給鳥兒喔!」她微笑地闔上眼。
不一會兒,東方的地平線泛白,他走到窗邊打開了窗,窗外一株樹,一群麻
雀正在其上雀躍鳴叫,迎接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他灑了把小米粒到窗沿...
此時,他的心頭一下猛跳。似有預感地他走回床邊,輕輕的探取她的呼吸...
停止了...
他將頭靠在她的胸口,細數著越來越緩慢的心跳,直到再也沒有聲響傳來...
「天亮了... 我的愛... 妳再也... 不會痛苦了... 」他用兩支手撐著額頭
,喃喃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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