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三下我愛你
米米是我高中時最要好的同學,她長得瘦高靈秀、頗得人緣,平常並不多話,總是睜著一雙翦水雙瞳,坐在角落聽眾人議論;剛認識她時,覺得她不愛搭理人,一度認為她個性高傲而不喜歡接近她,但相處後才知道,她其實是個多愁善感、心思細密、感情纖弱的呂還,就這樣,我們一做就是十多年的朋友。
她在高中時期就有許多男孩慕名追求,可惜沒有一個符合她心中所勾勒的「白馬王子」形象,出了社會之後,衝著迷人的美貌,找工作也很順利,她在一家大型百貨公司當接待員,一做就是五年。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天要面對數以千計的顧客。有一天,她終於發現了心中的「白馬王子」,他是一位男裝模特兒,身材高壯、濃眉大眼、挺鼻薄唇。
米米注意他很久了,幾乎每個禮拜總要來個兩趟;他也注意到面貌娟秀、氣質出眾的米米了,每次見面都四目相對,眉眼傳情。橫在他們之間的,不是米米的矜持,也不是他的羞澀,而是他身邊的另一個她。後來米米跟我說,那男人有個很文雅的名字-書維;身邊那女人是他早婚的太太,她是一個過氣的明星,兩人育有一女,女明星在家「相夫教子」極嚴,書維工作的時候她必在旁「監督」,是個佔有慾極強的女人。
米米和書維就這樣神交了半年,誰也不敢開口。直到有一次,書維鼓起勇氣瞞著太座偷偷來找米米,此後米米就正式成為第三者,兩人交往一段時間便被書維精明的明星老婆知道了。礙於太座的「惡勢力」,兩人的交往極為辛苦,藉著每星期陪太座逛兩次百貨公司兩人才得以見面,見面時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有口亦難言,於是他們想了一種方法來表達愛意-敲三下,表示我愛你。兩人約定,如果彼此有事「手指揮三下」、「點頭三下」、「噴三口煙」、「眨三下眼睛」、「電話鈴響三聲」、「跺腳三次」....等等,都是在向對方說:「我愛你。」多麼殘忍、淒涼、浪漫、詩意又痛苦的愛情,以後的日子,他們都一直生活在這「三下」裡。
我曾經勸過米米結束這樣的愛情,然而她卻一頭鑽進這死胡同裡,再也無法自拔了。許多日子以來,她就依著這「三下」的悸動伴著她的寂寞度日,甚至不理會任何追求者,只活在這小小的希望、小小的夢裡。我見過書維一次,的確一表人材,是很難教女孩不動心的那種,可惜太懼內,生活的大小事全依賴那即有名、又能幹、精明的太座,連一點自由空間都沒有。他說,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依賴,這樣的生活方式。老婆對他來說,就像嚼口香糖上癮的人口中已經嚼得沒有甜味的渣滓,卻又捨不得吐掉。我想,他絕對沒有勇氣去結束那段沒有感覺的婚姻,也就是說,米米只能依此神交談戀愛,兩人絕無相思相守的可能。傻呀!米米,我實在替她婉惜,在正值青春的黃金時段,她無法享受青春,卻只能如寡婦般的過日子。
有一段日子,我跟米米沒有聯絡。因為不忍見她為愛憔悴,也氣她的不知珍惜自己。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錯了,總之,再度接到米米的訊息時,她已重病在醫院裡。當我接到扶養米米九年的姑姑電話時,嚇了一跳!她只是一味地在電話那端哭著:「醫生說她得的是血癌,時間不多了,她一定要見妳.....」
趕到醫院,驚訝她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樣,往日的靈秀高佻,已變成瘦弱蒼白,翦水雙瞳已變成深陷的兩個窟窿,身上遍插管子,手臂上都是針孔,她竟是如此虛弱、無助、毫無生命力。
「不知道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姑姑在一旁哭著。「知道自己得了這種病也不說,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她住的地方都沒人接,又跑到工作的地方才知道她已經辭職,輾轉問了不少同事,才問出來她身體不好,經常跑這家醫院……,這麼年輕就得這病,教我怎麼對得起她早逝的父母……」
都是我的錯!我突然為自己的賭氣不與她聯絡自責。
米米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看見我,眼角滑下兩顆興奮的淚滴,她緩緩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讓我緊握著,我知道她極欲與我單獨談話,在徵得姑姑同意下,我們有了獨處的機會。
她第一句話就是:「書維……還不知道,他……一定急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工作辭了許久,書維每星期兩次到百貨公司看不見米米,礙於太座又不能打聽米米的下落,打了暗示的電話又得不到回應,心裡一定急死了。我找來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透過書維老婆一關關的盤查,終於可以請書維來接電話了。
傑只告訴他一句話:「米米住院了!在中興醫院五○三號病房。」
過了一星期書維才神情疲憊、神色慌張的到醫院來,原來他老婆還是在分機偷聽到了傑跟他的對話。一個星期來的禁足、疲勞轟炸、天天開戰,書維以筋疲力盡,思前想後,決心要拿出勇氣對抗這段令他心驚肉跳的婚姻,他不顧一切的從家中「逃」出來。
兩人抱頭痛哭,傾訴別後諸多思念,我拉著米米的姑姑避開了。
在清楚的知道米米的病情後,我以為書維會打退堂鼓,畢竟一個生命垂危不能給他幸福的病人,和一個凡事替他打點料理好的精明老婆,一般人大都選擇後者。但出乎意料的,他跟我說:「我必須回去解決這段婚姻!」
「你別傻了!米米隨時可能會走,而你不為老婆,也該為女兒想想!」在我的觀念裡,書維和米米這段婚外情本來就不該發生的。
聽了我的話之後,他沈默的離開了。這一離開就是一個月。
米米的病情更糟了!病魔迅速吞噬她原本就瘦弱的身形,此刻再也看不出來往日的慧黠、溫婉、娟秀,和其他患者一樣,只能整天躺在一堆瓶瓶罐罐的藥瓶,和一些冰冷無情的醫療器材中。痛苦的時候,她咬緊唇、抿緊嘴,任淚珠兒直流也不喊聲痛,這點她倒是顯得堅強;清醒的時候,雙眼空洞地瞪著天花板,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卻無法幫她這個忙。書維呀書維呀,你真的聽了我的話,不再來看米米了?我雖然不希望書維的家庭因米米而破碎,卻又同情米米愛他、想見他的心情……,我真是矛盾到極點,見米米這般,我也暗地落了不少淚。
米米愈來愈不行了,不但清醒的時候少,連說話也說得顛三倒四了!我心裡更焦急,偷偷請人打電話到書維家,看能不能在請他來一趟醫院,或許這是最後一次。這也是米米最盼望的,可是打了四通,全被書維的明星太太罵一陣再掛電話,根本無法讓書維知道。
就在米米斷氣的那一天晚上,書維出現了,他帶著離婚協議書來。不管是為了米米,還是為了他自己,總之,他結束了那段婚姻,可是也來不及了。
我聽見他號哭著對米米喊:「我來了,米米!為了實踐對妳的諾言,我終於帶著離婚協議書來看妳了!而妳為什麼不多等等我,就差這一時半刻的……,妳知道……這場仗雖然打得心力交瘁、遍體鱗傷,可是,我仍然取得勝利回來看妳了!……」
旁邊的人都忍不住一陣鼻酸。
沒想到,除了病魔以外,一個人竟可為「愛」與「被愛」被折磨成如此?就在書維對米米說了那些話後,姑姑的大女兒-小莉,突然指著平躺在床上的米米遺體大叫:「你們看!米米流眼淚了耶!」
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已死去的人還會有感覺?令人不可思議,或許是米米的魂召喚書維來此,而在書維來看她之後,她無所牽掛,感覺安慰,才欣喜掉淚吧!
當晚,我卻目睹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怪現象。
當佛號助唸八小時後,我們著手為米米淨身,卻發現她的身體依然柔軟如綿,一如生前,不似一般死去的人身驅是僵直狀態。再者,發現她皺著的眉頭,略顯痛楚的臉,在經過書維擦抹後,竟奇蹟似轉為安詳柔和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就像在睡夢中一樣自然。
一切忙完之後,我和姑姑他們聊著聊著竟打起磕睡睡著了,凌晨三點,米米房間的鬧鐘突然大想,嚇了大家一跳!
「奇怪,是誰撥的鬧鐘?怎麼在三點響?」姑姑問過她的孩子,可是大家都茫茫然答說不知道。
書維突然面露安慰,「一定是米米給我的暗號!」他肯定的說。
「不會吧,怎麼可能?」就在我話剛落定時,頭頂上的日光燈突然像接觸不良似的暗了下來,但隨即又亮了起來,接著又重複了兩次。
「妳看!沒騙妳吧?!這真的是米米給我的暗號,她在說她愛我!」書維驚喜的說。
姑姑、姑丈,和他們三個小孩子都看見了,也嘖嘖稱奇!
緊接著,米米房間的玻璃也響了三聲:「扣、扣、扣!」書維飛快地跑去開窗,可是不見一人。
「米米,是妳嗎?我知道一定是妳!妳回來了對不對?妳來看我了是不是?米米,如果真是妳,再顯一次奇蹟吧!再說一次妳愛我吧!」
一下子,四周闃靜,再沒任何聲響。書維又頹喪地坐回椅子上,忽然,掛在書維腰間的B.B.Call開始響了:「嗶、嗶、嗶!」剛好三聲停止,書維趕緊解下來看顯示幕,竟無對方電話號碼(顯示幕呈空白),沒錯!真的是米米回來了,她在傳暗號給書維。
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誰說人死後無靈、無感覺?
同樣的事情,在為米米做頭七的夜晚,再次發生。先是鬧鐘,次而電燈、再是玻璃窗,繼而B.B.Call,次序不差,也同樣是響三聲。
料理完米米的喪事後,書維在一次電話中告訴我,他曾回家去看過老婆和女兒,老婆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對他相當溫柔、尊重,並告訴他,在他離開家那幾天,連續幾夜都作著同一個怪夢,夢見一位不相識的美麗女子跟她下跪,並哭著要求她原諒,她弄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書維將事情始末源源本本的說出來,教那位明星老婆大吃一驚!根據明星老婆描述夢中女子的容貌,書維確定那是米米沒錯!出乎意料之外,那明星老婆不但脾氣大改,還要求書維帶她去給米米上香。
她急欲和書維重修舊好,但到目前為止,書維仍在考慮中,因為他對於目前的生活很滿意,深怕再復合後,又會像以前一樣被迫服從。他說,如果沒有遇見米米,或許還不會開竅,更別提有勇氣選擇離婚這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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