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直」與「野蠻」 【楊照】
同為閩南人，來自漳州和來自泉州的，還是頗有差異。漳泉械鬥除了爭地盤，也有
文化上的因素。「泉州人中頗多豪富商賈，且多住於府城、鹿港、艋舺等大都市，
風俗較為文雅。漳州人則多為鄉間的地主與農民，於台灣又多住在闢遠的鄉區，風
俗自然顯得樸直。」林衡道先生如此描述。
林衡道舉了宜蘭婚俗為例，來說明泉州風氣的「樸直」。從前宜蘭女子決定結婚時
，鄰居會毫不客氣每天到新娘家來看這個待嫁的姑娘有沒有哭，假使不哭的話，就
認為她對父母不孝順，想要快快嫁出去。於是，以前的宜蘭姑娘只要婚期一訂好，
看到鄰居來，不管真假，都得哭出聲來，這樣鄰居才認為是對的，是過癮的事。不
只如此，迎娶當天，為了假裝不願意嫁，新娘還得把頭往牆上撞，然後新娘的爸爸
就過來打她耳光，用力將她押進轎裡。坐進轎裡，鄰居的小孩會過來，唸著難聽的
歌謠戲弄新娘子：「新娘新鐺鐺，褲底破一空，放尿噴伊翁。」
轎子抬到了夫家，這時有夫家的姑婆、嬸婆、舅媽等站在門口攔住新娘，叫新娘「
倒腰」。「倒腰」的做法是讓新娘子的身體，跟弓一樣往後仰，後面有人扶著讓她
盡量把肚子挺出來。「倒腰」的用意再清楚不過，就是擔心新娘進門時已經有了身
孕，用這種方法來給三姑六婆們檢驗。
婚禮一整天，新娘只能象徵性動動筷子，卻不能真的挾菜吃，如果新娘吃了，即使
只有一口，也都會被傳出去說新娘貪吃。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上廁所，所以新娘
從出嫁前一天晚上起，就連水都不敢喝了。
這樣的風俗，「樸直」嗎？看你從誰的角度評斷了。從旁觀親友，尤其是三姑六婆
們的角度看，是蠻「樸直」的。怕新娘嫁過門前跟人家私通，所以毫不修飾地在門
口先鑑定人家的肚子，鑑定沒問題才放她進門，的確「樸直」。可是如果我們換從
新娘的角度看呢？試問看看，現代台灣女性同胞們，誰願意接受這種風俗？這種風
俗底層最深刻的意義，是羞辱新娘，逼迫她經歷各種人格上的折磨，那就不再是「
樸直」，而是「野蠻」了。
這種傳統習俗消失了，我們不覺得可惜，因為換來的是尊重新娘尊重女性的文明態
度，沒有人會否認新娘不必再被當眾「倒腰」檢查是一種進步吧？
得到了權力位子就大放厥詞批評別人，不顧專業規範強行主張自我意見，這不是「
樸直」，而是「野蠻」。如果這樣「野蠻」的態度都可以用「樸直」、「率真」來
合理化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連文明進化的標準都要放棄了呢？
【2004/06/28 聯合報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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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什麼好呢？
有一個野蠻的政府…我該說什麼呢？
「…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連文明進化的標準都要放棄了呢？」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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