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文詠 原文出處:http://www.facebook.com/note.php?note_id=195136832507
《金瓶梅》裡有各式各樣關於漂亮女人的描述，大部分的形容我們都不難想像，唯獨下面這個形容讀起來令覺得不可思議。孫雪娥： 約二十年紀，生的五短身材，有姿色。孫雪娥是西門慶的四房妾，她算得上算不上美女或許還有爭議。但西門慶六房妾李瓶兒是美女，那應該是沒話說了。我們且看作者對她的描述：雖故莊上見了一面，不曾細玩。(西門慶)今日對面見了（李瓶兒），見他生的甚是白淨，五短身材，瓜子面兒，細彎彎兩道眉兒，不覺魂飛天外。大家一定跟我有一樣的疑惑：五短身材，也算得上是美女嗎？翻遍《金瓶梅》，大部分美女，還真的多半是傾向『五短身材』的。西門慶妻妾中，『身材高挑』的孟玉樓反而被認為姿色較不出眾。不但如此，後來與西門慶通姦的夥計老婆王六兒長得高大長挑，被潘金蓮批評過：『大摔瓜長淫婦(第六十一回)』，連王六兒自己都問過拉皮條的馮媽媽：『他宅裏神道(神仙)相似的幾房娘子，他肯要俺這醜貨兒？』可見當時美學的主流標準真的是『五短身材』。為什麼短矮在過去被認為是美女呢？傳統有許多『精神』美學的論點，認為過去的美學壓抑肉體，講究的是溫柔、婉約、細緻……的氣質。這些說法固然無可反駁，但我怎麼讀都覺得很難信服。直到最近讀到了李漁在《閒情偶記》提到了對女人的比較，才覺得豁然開朗：『予遍游四方，見足之最小而無累者，與最小而得用者，莫過於秦之蘭州、晉之大同……蘭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猶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飛，男子有時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襪而撫摩之，猶覺剛柔相半，即有柔若無骨者，然偶見則易，頻遇為難。至於大同名妓，則強半皆若是也……』這話的意思是說，腳小不厲害，不但小，還要靈活、步履如飛，這才是真正的妙不可言。李漁甚至在幫人『相妾』時，找了一個『晉』地，一個『燕』地的妓女，讓客戶『驗之』，證實他的說法不假。『晉女』為什麼會比『燕女』好呢？根據李漁的觀察，當時燕女的環境生活條件比較好，勞動的機會少，久而久之，小腳雖然『娉婷』，但卻弱不禁風。不像晉女，在物質條件差的情況下，還是得勞動，因此能夠達到『小而靈活』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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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如此，據說三寸金蓮由於走路不穩，長期鍛練的結果，無形中強化了大腿以及骨盆腔肌肉群，對於房事有妙不可言的效果。）從李漁這種『美學美姿』行家觀點來看，原來中國男人所喜歡的『小』是得跟『巧』連結在一起，『短』是得跟『靈活』連結在一起的。這樣的審美觀點，李漁在指點客戶挑選女人的『眼神』時更是表露無遺。他在『教戰手冊』中表示，讓女孩走過來走過去，再用眼睛逼視她的目光，這樣她的秋波必然流轉，這是以靜待動。女孩害羞，目光必然低下，這時如果男人居於低處，讓女孩在高處，她的目光下無可下，只好轉動眼眼避開我們的目光，在這樣的設計中，觀察女孩的目光以及身體靈活的程度，最能挑選出有味道的女人，買回家當小妾。這樣的美學標準我們在京劇或傳統戲劇的作工裡，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靜態的肉體或巨乳的線條(西方，或希臘式的美學)消失了，觀眾要求的的反而是『動態』的身段與眼波流轉。這是『五短身材』之所以可以主控審美主流很重要原因。換句話說，西方美學講究的是看得見的型體，但東方美學追求的卻是捕捉不到，一瞬即逝的神韻美。相較之下，對美學的品味與要求的深度當然完全不同。(只要看高大的外國人努力地扮演京劇、或東方傳統戲劇時，那種『大而無當』的模樣，不難可以明白我所謂神韻美的難度。)話又說回來，身材高挑的『大隻女』在過去就真的不吃香了嗎？恐怕也未必。我們讀到西門慶見到『高挑』的王六兒時，被她迷得『心搖目蕩，不能定止。』這段，就不難明白，高挑的女人還是有其迷人之處的。畢竟，『大隻』的王六兒在性愛表現『靈活』的程度，一點也不下於其他五短身材的凡夫俗女的。西門慶憑著男人的本性，看出了王六兒身上別人看不到的美，這或許正是他最異於常人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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