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城牧童到國際級藝術大師,朱銘身上同時散發出鄉土氣息和大師丰采。清瘦結實,乍看像莊稼漢,開口卻像哲學家。
莊稼漢外表 開口像哲學家
微雨的北海岸,座落金山的「朱銘美術館」雲霧縹緲。漫步園區,他為新作「科學家」下註腳:「藝術家和科學家一樣,都在尋找前所未有的創發。科學家往大自然、宇宙尋找,藝術家往內心尋找。這要靠修行,沒人能幫你。」
朱銘自封為「藝術公務員」,近年隱居在清境農場深山創作,謝絕訪客與電話打擾。每天清早六時起床一直做到下午六時收工,唯一的嗜好是泡茶。曾經因埋首創作、長達一年餘「忘」了回台北。
可他也具備企業精神:「藝術家好比上市公司,收藏家買了你的創作,就像買股票,是等它增值。所以藝術家不能隨興愛做不做、讓公司倒閉,是要負社會責任的。」
追尋藝術 不做工藝生意人
|
年輕時的朱銘大刀闊斧,劈開巨木的架式十足。 圖/朱銘美術館提供 |
廿多歲時,朱銘經營過工藝廠,因欠缺做生意的技巧,周轉不靈,工廠結束。他下定決心「不做工藝生意人」、專心追尋藝術。他一邊工作還債,一邊努力創作,在全省美展獲得特選第三名及優等獎,友人簡瑛舜讚賞他才華,脫口而出:「你應該找楊英風。」
朱銘早已心儀楊英風多年,但楊英風已是藝術大師,仰之彌高;朱銘只有小學畢業,想拜「在五所大學任教」的楊英風為師,無人肯引見。
歷經兩三年苦尋,卅二歲那年,朱銘終於打聽到楊英風家地址,鼓起勇氣帶著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母親、妻子)為題材的「慈母像」、「玩沙的女孩」,按了楊家的門鈴,當場表明「想一輩子追求藝術」,感動了楊英風收他為徒。
沒有楊英風 就沒有朱銘
|
朱銘(右二)首次辦個展即一砲而紅,恩師楊英風(右三)厥功甚偉。 圖/朱銘美術館提供 |
「沒有楊英風,就沒有朱銘!」楊英風改變了朱銘的一生,就連「朱銘」這個名字都是楊英風取的,為的是和原來在工藝界小有名氣的「朱川泰」本名有所區隔。
朱銘說楊英風「教我千萬不要學他」。朱銘在原有的工藝領域已臻於頂尖,一度考慮捨棄傳統、師法現代藝術;但楊英風認為傳統雕刻技巧習來不易,重要的是要把技術晉升為藝術。楊英風重靈性的理念深深影響朱銘:「講到最高境界,藝術是一種哲學。」
|
朱銘破產後,全家搬到大甲,全家福照上寫「寒窯紀念」。 圖/朱銘美術館提供 |
朱銘跟隨楊英風七、八年,白天跟隨他習藝,晚上回家雕刻工藝品外銷養活家計,深夜又忙於創作藝術。朱銘將水牛和關公化為藝術,恩師刻意「讓出檔期」,在歷史博物館舉辦生平頭一回個展,備受藝評矚目。史博館前車水馬龍,朱銘一炮而紅。
這時正逢台灣鄉土運動,朱銘卻決定把鄉土題材丟開,另發展「太極」系列。新風格讓他蜚聲國際、卻招來背離鄉土的質疑。
「太極」構想是源於楊英風看朱銘瘦削體弱,雕刻卻極耗體力,建議朱銘練太極以強健體魄。朱銘從練習中領悟太極真諦,轉化成嶄新的藝術語彙,進軍國際舞台。
正當「太極」發展臻於極致,四十三歲的朱銘,卻隻身到紐約遊學去了。當時他「一句英語都不會說」,憑著膽識去「跟國際接軌」。
一年兩個月的紐約行,是他發展「人間」系列的關鍵,廿多年來,他將對芸芸 眾生的觀察:三姑六婆、運動員、三軍、科學家…一一呈現在創作中。
太極、人間 只因捨得「丟」
|
朱銘的「太極」系列,蜚聲國際。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林秀明攝影 |
「我善變所以常換招數。」朱銘自剖,「不想變的藝術家,我懷疑是沒有才華或捨不得現在擁有的,有些人放不下別人已經接受的藝術,丟不掉,而我最大的本事就是『丟』。」
朱銘早年擅長木雕,有了成績後,他丟掉木頭,追尋不同材料,從石頭、保麗龍、泡綿到不鏽鋼…,都試過。「如果在木頭裡找不到答案,就換一種材質,要刻到它開口講話;如果它講不出新鮮內容,就換一種。」
他也不惜「丟」高薪、「丟」高職。跟隨楊英風之前,原已領有高薪,他拋下了。
在台灣藝大任教兩年後,拒絕續聘之邀,因教書占據太多創作時間。
忘我淨空 深信藝術即修行
和「丟」相輔相成的是「忘」。朱銘要丟掉李金川、楊英風的影子,進入忘我境界。「必須先將腦筋淨空以後,才有自己。」歷經四十餘年淬鍊,朱銘發展出一套「藝術即修行」的美學觀,「修行就是生活態度、工作態度,這是一致的。」
藝術不只是修行,也是朱銘及全家人的生活。朱銘的老妻近年來也拿起彩筆,長子朱雋是雕刻家、次媳吳素美擔任朱銘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金融風暴發生後,募款不易,但他保證,美術館「不會關門啦,放心!」
如今的朱銘波瀾不驚,「下一個創作主題是什麼?」他瀟灑回答:「什麼都可以刻。」七十出頭的他已臻「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再也不會被任何材料和題材限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