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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5 16:47:59 | 人氣5,131| 回應59 | 上一篇 | 下一篇

肩膀上的米格魯(原刊於20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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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則真實故事。
朋友Michael離鄉背景，前去人生地不熟的紐約勇闖藝術路，自身存款不多，家裡支助的也有限，一直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清苦日子。
兩年下來，累積的成就極少，幾乎讓他放棄一切回台，此時鄰居的母狗生了一窩小米格魯，Michael看了喜歡，鄰居便送他一隻。
這隻狗跟其他神經質的米格魯不一樣，很得Michael的緣，它乖乖地挨著Michael不亂叫，每當聽到Michael的呼喚，就把頭往右側，意思好像是說：「你在叫我嗎？」然後便撲向Michael的懷抱。
也許是營養不足吧，主人吃不飽，小狗當然也得餓肚子，但它還是不亂叫，餓壞了，就靜靜睡著，以致於過了一年，成犬的「阿西」仍像嬰兒一樣瘦小，Michael將它揹在肩膀上，不嫌重，也不會掉下來。
叫它這麼俗的名字「阿西」是有原因的，台灣家人不喜歡狗，讓小時候的Michael無法飼養任何寵物，唯一在小學五年級偷養三天的流浪犬也被媽媽趕走，讓他哭了整整一個禮拜，當年那隻，就叫「阿西」。
也許是圓一個未竟的夢吧。
更重要的是，阿西讓Michael有機會在家說台語，這讓不停以英文和冷漠的紐約客打交道的Michael，回家可以和阿西說家鄉話，令寂寞增添一絲溫度。
Michael最窮的那個夜晚，身上只有五塊美金，他跑到超市買那種硬得像石頭的土司裹腹，泡開水漲成兩倍大，你一口、我一口，和著眼淚吞下去，而陪Michael渡過最最淒寒冬天的，正是那隻有得吃就好、從不挑食的米格魯。
十年風水輪流轉，Michael的事業開始有起色，陸續接了很多跨國案子，只好把阿西寄在獸醫院，只是沒想到，他的運氣變得這麼好，阿西待在獸醫院的時間愈來愈久，Michael的財富迅速增加。
他換了一間像樣的套房，仍是有一餐沒一餐，不是沒錢，而是沒時間吃；相對的，他也無法陪阿西玩，更不能和阿西你一口、我一口分享土司。阿西繼續沉默地守在新家與醫院間的鐵籠，它鬍子漸白，毛皮黯淡，換算成人類的歲數，阿西有資格當阿公了。
今非昔比，Michael在國際間小有名氣，四海為家，他依然寂寞，但沒空啃蝕寂寞，因為他太忙太忙了，他要抓住登峰的機會，唯有不停向前衝，才不會再回到貧窮的過往。
忽然獸醫院打電話來，說阿西太老了。
這是什麼意思？Michael沒想太多，匆匆掛上電話，手上還有一百個會要開。
一天後，獸醫院又打來，說，阿西太老了。
Michael無閒聊天，急著掛電話。
獸醫師才快快補上一句，阿西可能要離開了。
Michael這才清醒過來！他怎麼那麼笨，他怎麼會不知道之前獸醫師的暗示呢？！
他要獸醫師把聽筒放在阿西耳朵旁，阿西聽到主人聲音，依然連「嗚咽」也沒有。
就在西班牙某個藝術研討會上，Michael不顧眾人目光，用極溫柔的台語，透過電話，越洋對著阿西說：
「阿西，你等我，拜託你等我逗等來……」
Michael哭得一臉淚人兒，身旁外國人沒敢吭聲，以為Michael的家人出事了。
沒錯，是家人呀──是一隻等人回家的狗。
Michael硬著頭皮開完最後兩天會，直奔機場買了最快最貴的機票，當他蹲在阿西的籠子前，阿西搖了尾巴，標準的「你在叫我嗎」側頭姿勢，卻已無力站起來。
Michael把身上名貴的burberry披肩脫下來，包好阿西，輕輕抱上車。阿西經不起車程勞頓，在Michael跑車內的真皮座椅上又吐又拉，或許阿西也覺得抱歉，始終拼命地搖著尾巴。
Michael哪會介意呢？他把阿西安置在絲綢的床舖上，端來香軟美味的飼料，阿西一口也吃不進去。
Michael盯著阿西細瞧，阿西好老了，狗真是奇特的生命，前一年還是我的小兄弟，如今卻變成我爺爺了…..
想著想著，Michael閉上眼，他太疲倦了，只是萬萬沒料到，這將近九十分鐘的瞌睡，靜靜的阿西，悄悄地走了。
Michael哭了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來，他躲在家裡，不接任何手機，買了一袋又一袋石頭土司，邊哭邊啃，邊啃邊哭。
故事到這裡就該結束了吧？……
Michael慢慢走進人群，他又開始工作了，但他的胸口一直隱隱作痛。周遭都覺得Michael怪怪的，不只是悲傷，而是有些癡呆。
因為Michael經常自言自語，也只接紐約的工作。
很久以後Michael才告訴我，自言自語是因為他在跟肩膀上的阿西說話，只接紐約的工作是因為他捨不得再拋下阿西。
人與狗的牽連，為什麼可以這麼深呢……？
看了這個故事，如果你只是哀慟，不是我的初衷，故事到最近有了轉折。
Michael跟我說，有一天，他在中央公園拍模特兒，一早就得看景。
面對翠綠廣闊的草坪，和煦的朝陽從數公里外的高樓，一束一束灑在他的身上。
「我和阿西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暢與感動。」Michael說。
Michael想到，住在紐約那麼久，竟從沒帶阿西來中央公園蹓蹓？
「阿西，你知恙世間有哇闊無？」
Michael流下淚水。
「你已經自由了，麥擱留滴阮A肩頭，卡緊飛去看看這咧世界，哪是有緣，咱A擱再見面……」
Michael說，他的肩膀霎時一鬆，整個人輕盈起來，他知道他的寶貝狗，乖乖聽話，飛走了。
自此，Michael恢復原本的人生，又開始忙碌跨國的事業，而且越作越大。

你在叫我嗎?
是的。
放手，是要放過自己，也要放過你肩膀上的，米格魯。

我要檢舉
#創作#文學#小說
台長： 呂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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