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知道太多的男人>
胖子遞給我一張明信片，我接過來看了，輕笑出聲。那是石頭失約那天，我自己寄給自己的紀念。
「笑什麼啊？」胖子探過頭來。
「笑這個寄明信片的傻—瓜—。」我揮揮明信片，不想讓他看得太清楚。
「傻瓜指的是你自己吧？」
我愣住了！沒想到，胖子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呀！如果我知道，一定……一定……先戳瞎他！
胖子似乎看出我的意圖，連忙解釋：「你搶我計程車的那一天，不就是要跟石頭去那裡嗎？」他指了指我偷偷藏到身後的明信片。就說嘛！他果然看到了！我低下頭，開始盤算該怎麼暗算才高明。
見我不回答，胖子當作我默認了，於是他抓抓那塊泛著微微亮光的智慧寶藏區，又繼續推理大業：「我知道後來石頭沒去，因為他帶了那個GIGI回家。所以，這張明信片一定是你自己寄的，我猜的對不對？」胖子帶著一抹得意的笑。我敢說，他心裡一定在吶喊：「真相只有一個！一切的謎題都已經解開了！」哼！他以為他是柯南還是金田一啊？
正想警告他別太自作聰明，轉念一想，我不答反問：「你喜歡希區考克的電影嗎？」
「還好。」胖子被我沒頭沒腦的問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有一部電影叫做『擒兇記』。」
「詹姆斯史都華和桃樂絲黛演的。」胖子回答的很快。
「對對對，你好棒噢！記得那麼清楚。」我笑容滿面地拍拍手，充分滿足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虛榮心。
「謝謝。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棒。」有人的尾巴翹得很快，不過，無妨，我很樂意提醒他「志得意滿大不幸」的古訓。
「那你知道它的英文片名是什麼嗎？」
「不知道。」
「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意思是，知道太多的男人！」
「噢。所以……？」胖子很困惑。
「男主角因為知道得太多，所以被追殺得很慘！」
「嗯！的確是蠻慘的。」胖子不住的點頭，絲毫沒發現我的微言大義。
「所以，你也要小心一點，不能知道太多，要不然……」我的右手作勢在脖子一抹，配上皮笑肉不笑得陰森表情，恰恰好達到了我要的恐嚇效果。
好奇，好奇，多少生命因汝之名而喪之啊！我假裝惋惜地嘆口氣，然後笑著徜徉而去。
我說過，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
晚上，我把明信片立在書桌前，看了又看，有一點點悵惘，有一點點開心。這張明信片，紀錄著石頭跟我要一起登上塔尖的約定，雖然那天石頭失了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只是我們約得太早，而時機未到，所以必須等一等。在幾番失望後，一定會有那麼一天，我們的身影同時在塔尖出現。
隔天下班，我再度登上塔尖。45層樓高的瞭望台上，我貼著台北市夜景，專心、仔細地呼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把乾癟的心情重新注滿叫做「希望」的動力，好在未知中持續等待的信心。
又挑了一張明信片，我寫下心裡的決定：不管這一路多辛苦多糟糕，我都要元氣十足的面對所有事情。「加油！加油！加油！」等待下電梯的時間，我對著門上映出的自己全力微笑。笑到很酸很酸的時候，我就相信快樂是現在的唯一心情。
千金難買早知道，世事萬般想不到，電梯門開的那一刻，我竟然和石頭緩緩露出的笑容相遇。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凝望了好長一段時間，石頭清清喉嚨，率先開口。
「沒關係，來了就好。」我吸了吸鼻子，笑得很燦爛。這一次，嘴角絲毫不覺得酸。
我恍然明白，相信，是面對懷疑時的選擇，真的很快樂很快樂的時候，是不需要相信的，因為，它已經是個真真實實呈現的存在。
那一個晚上，我和石頭笑著鬧著，逛過了一條接一條大馬路，瘋狂地從爆米花、熱狗堡一路分享到冰淇淋，直到兩人都很撐很撐，大喊著再也吃不下了，才終於捨得放慢腳步，享受那種帶一點興奮、帶一點懶洋洋的漫無目的。
關於今天在塔尖的相遇，石頭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我其實也有不少問題想問，可是我們誰都沒有說破，就這樣又疑惑又心知肚明的走著，讓某種不清不楚的曖昧在此刻蔓延。
「美麗！」石頭突然開口。
「嗯？」我抬起頭看向左邊的石頭，他卻同時低下頭。
「前面。」石頭停住腳步，手指指我們正在走的方向。
我轉回頭，順著石頭指的方向看過去，「什麼啊？」除了行人看起來比剛剛稀疏了點，我瞧不出任何奇怪的人、事、物。
「前面啊！」石頭閃爍地再重複了一次。我只好張大眼睛，更努力的搜尋蘊含其中的玄機，「哪裡啊？」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當我的女朋友好不好？」毫無預警，石頭一口氣迸出驚天動地。
他認真的語氣找不出玩笑的成分，叫我措手不及。
所有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我眨眼，再眨眼，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何反應。
「為什麼？」半晌，我吶吶找回自己的聲音。
石頭從口袋拿出一張卡片，是昨晚我擱在書桌的明信片，上頭記著一個人上塔尖的美麗心情。「看了這張卡片，我有一股想哭的衝動，這十幾年來，原來一直有一個人在我身邊陪我開心、陪我難過、陪我成長。真的對不起，那天沒有跟妳一起上去，感覺就好像這十幾年，我都一直讓妳一個人站在那塔頂上。所以我決定，以後我要陪妳，一起站在那塔頂上。」我望向石頭，聽見他的哽咽。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期待很久很久的美夢終於成真時，都會這樣呆若木雞、不知所措嗎？我是不是要花點時間想一想？還是應該毫不猶豫的往前衝？
沒有人告訴我答案，只有石頭剛剛說的話不停在耳邊嗡嗡作響，重複而重複的聲音，帶著強烈的吸引力，不停呼喚著內心壓抑了十多年的渴望。
我感覺一股臊熱，不停湧現。夏夜涼風徐徐，卻遲遲吹不散我臉上的潮紅。
實在不記得怎麼回到家的。當我終於回過神時，手機已經撥通了石頭的號碼。
「喂，做你的女朋友要有什麼條件啊？」我耳朵緊緊貼著手機，用傻氣的語氣掩飾忐忑不安。
「什麼？」石頭沒聽懂問題。
「哎喲！我是說，你是需要那種很會煮飯洗衣打掃的？還是要很會穿衣服很會打扮很愛玩的那種？」我有點急了。
石頭卻笑了，「都沒有關係，只要美麗就好。」
「那，我很適合呴……」我抿著嘴，還想ㄍㄧㄥ出一點矜持，笑容卻是不受控制的往上飛揚。
後來，我問石頭那張好好靠在我桌前的明信片怎麼會在他手上，他沒直接回答，反而說起一個故事。
石頭說，今天稍早，他和POLO從沙發底下找到一套電動玩具，正廝殺纏鬥地如火如荼，在一旁看了很久的胖子突然有感而發：「在今天之前，電動玩具對你們來說，只是個不存在的東西，看不見它，並不表示它不存在，只是你們沒看到它罷了。你們開心的時候，它讓你們更開心，當你們難過的時候，它讓你們多一點開心，電動玩具的存在，好像……只是為了讓你們開心而已，如果電動玩具也有感情，你想它會怎麼想？」
我懂了，是胖子的功勞。
電動玩具，說的就是我。
知道太多的男人會被追殺的很慘，但知道夠多的男人，可以化危機為轉機，並且，做好事贏得感激。
「那要謝謝胖子囉？」
「嗯！」
因為胖子幫忙推了一把，這麼多年的守候有了回應。我不是沒想過，石頭也許不是真的愛上我，他可能只是因為愧疚而彌補，也可能只是因為感激而回報。但是，這些憂慮又怎麼抵得過聽見告白時的開心，尤其，這份想望我等了一年復一年，而今，總算來到。
童話故事的最後，青蛙如願地得到了公主的吻，野獸幸福地進駐了美女的心，我是「美麗」，總不會比不上青蛙或野獸吧！所以我相信，不管怎麼開始「在一起」，都是個通往「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機會，我實在沒有理由不趁機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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