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台北改變了什麼>
沒消沒息了十二年,陳峰終於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陳峰好像忘記了許多往事,變得……比以前更深沈,即使我們面對面站著熱情擁抱,感覺還是有點陌生,甚至,他連自己曾和燕如約定好的事情,都不記得。我很想把原因歸咎給時間,但是我知道,那明明不是。
十二年的時間或許可以漂淡許多記憶,改變許多可能,但,他們是立下十年之約的陳峰和燕如,我不相信他們之間那段愛情會因為時間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陳峰和燕如,他們有個藏在船帆石珊瑚礁裡的約定。綁著麻繩的鐵盒,裡頭關著兩小無猜的心意,鐵盒藏進海裡的那一天,兩人約定十年後一定要回來開啟。兩年前,十年之約到期,燕如一大早就跑去船帆石等待,一直等到很晚很晚,林伯伯都快要報警尋女了,陳峰依然沒有出現。
原本,燕如應該遵照約定,在對方失約的時候,自己把鐵盒拿出來丟掉,可是燕如沒有,她讓那個關著心意的盒子靜靜地續繼躺在海裡,隔年的同一天,又出發去等待,像在執行某種虔誠地儀式。
陳峰究竟是歸人還是過客?燕如自己也沒個答案,但是,只要約定還在,就好像希望還在。我總覺得,燕如的心中隱隱怕著,如果這樣貿貿然丟掉了盒子,自己恐怕會像童話中那個打開寶盒的浦島太郎,在後悔之餘,只剩下一片茫然。
我盯著陳峰,他的眼睛又添了十二年份的哀傷,我想著燕如,她的心裡有著十二年重的牽掛,他們都是那樣死心眼的人,沒理由重逢卻不幸福快樂啊!
又是台北嗎?又是因為台北的寂寞改變了陳峰嗎?好奇怪,明明應該傷心的是燕如,我卻比燕如還要痛,如果台北改變了淑枝和陳峰,那石頭和我以後會怎麼樣?是越來越遠?還是……
失約的事情,石頭後來有點愧疚的道了歉,我假裝無所謂的笑說自己其實只等了一下下,就一個人跑去逛街了,要石頭不要想太多,記得好好找工作。
這樣說,不曉得是要騙石頭還是騙自己?
其實我等了很久,其實我沒有去逛街,其實我知道石頭只顧著和GIGI逛街買東西,幾乎忘了找工作這回事。這又怎麼樣呢?我可以對石頭哭鬧叫罵嗎?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但是,我做不來,我只會在一旁給他最好看、最有希望的笑容,即使某些時候,那樣的笑容連我都不相信。
燕如說我傻,她把這一切看在眼底,我搖搖頭,要她好好煩惱自己跟陳峰的事,至於我,「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石頭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普通朋友,不多也不少,就是這樣!」
說完,我趕緊把話題轉到陳峰身上。我不想燕如和我一樣獨自受苦,我不夠勇敢,因為只是單戀,而燕如,她擁有陳峰的愛,不管是過去式,還是現在式,都應該足夠理直氣壯去問問:「你怎麼能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你怎麼可以不說一句話就離開?你怎麼可以忘記那麼多事情?」
後來,我們才知道,陳峰沒有不告而別,他留下一張紙條在燕如家琴房的窗台上,上面寫著:「燕如,我走了,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這是我的新地址,如果你們願意繼續跟我做朋友,請寫信給我。陳峰。」只是,那張紙條不知怎地,從來也沒到過我們任何一人的手上,它就像陳峰和他妹妹陳真一樣,從我們生命裡,徹底失去了蹤影。
所以,陳峰以為,他失去了我們這群朋友,失去了這段愛情。很多年很多年,陳峰把自己壓在一個莫名奇妙的悲劇裡,走不出,逃不掉。他輕易放棄,他選擇逃避,只因為,陳峰拋不開那份從身世開始的沈重自卑。
陳峰的爸爸是個清道夫,在某個出來掃地的清晨五點,被一台蛇行兼超速的轎車無情的帶走了。他的生命在地上被拖行了幾十公尺,當車上的人以為鉤住了一件垃圾而下車察看時,竟然醉到連站都站不住。
而陳峰的媽媽,那個纖弱的、美麗的、歌聲嘹亮悠揚的女人,在唯一的依靠——丈夫死後,她每日出賣自己,來賺取一家人的生活,和么女的醫藥開銷。慢慢的,她越來越消瘦,也不再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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