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勇敢築夢的起點>
醫學院六年級的那個暑假，我拗到了一個實現約定的機會，那是一家大型綜合醫院的實習錄取通知，而那間醫院，在台北。
還記得剛收到錄取通知單的下午，經過我家二十年的老郵差被我抱著又親又跳，嚇到差點心臟病發！要不是媽媽趕緊把我拉進去，我看我早已成了過失殺人的頭條人物。
好像也是名揚四海的另一個招數呴？
我想像著報紙標題……「哈拉準醫生送豔福，鋼管郵差樂極升天。」？ㄜ……好像有點丟臉耶……
「媽！媽！我被錄取了！你看這個，你看，我快要成為醫生了！」我揚著通知單，迫不及待地想告訴身邊每個人，感覺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吶喊，每滴血液都在興奮。
「你一定沒問題的！加油！加油！加油！」很捧場的，媽媽振起雙臂，既打氣又加油。如果媽媽這時再遞上衛生紙，我想我會告訴她，應該還要加送礦泉水和每公升降五塊，競爭力才會所向披靡。
終於，在陳峰、淑枝、POLO相繼離開故鄉之後，我也即將告別南台灣熟悉的小鎮和海洋，投入台北這個嚮往已久的繁華城市。然後，帶著夢想，起飛。
陽光燦爛的天氣，跟十年前在海邊立下誓約的日子一模一樣，都充滿了希望。
忽然很想去看海。
因為，海既然見證了約定的開始，那麼，實現的第一步也應該跟它報告一下，好讓它記得存個檔。免得哪天我的頭腦當了機，失了記憶，就只能慨嘆千金難買早存檔。
微軟產品的慣用語言：「系統發生錯誤，此程式即將關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這個道理。看著電腦又出現藍藍的底、白白的字，原本打算E-mail給還在上班的石頭的慾望，整個被澆熄。
搖搖頭，我乾脆關機出門。
正想著晚一點該怎麼跟石頭報告這個好消息才夠驚喜，我就在海邊遇到了他。
應該是暗戀多年的心有靈犀吧！石頭還沒開口，我已經猜到他今天一定遇到了很糟糕、很不開心的事情。不然，以石頭從不蹺班的紀錄，不會在上班時間出現在這裡發呆。
「說吧！美麗大師來引渡你了！」我一屁股坐到石頭身邊，很習慣的用哥兒們的語氣掩飾真正的心意。
石頭很勉強的用嘴角扯了個……算是笑容吧？當作招呼。
那個苦笑，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上一百倍。唉呀呀……事情好像不只是糟糕而已，應該是世界、超級、霹靂、無敵、無限大條了！
「什麼？別人偷看女生上廁所，你幫人家頂罪頂到被開除、頂到幫人家挨耳光，而且最後還跟人家說謝謝！天啊！我怎麼會認識一個這麼勇敢的朋友？」我翻了白眼，有氣聽到無力。
石頭很善良、很體貼，我知道，可卻沒想到他會憨直成這樣。我扳過他那顆天真如單細胞生物的腦袋，很嚴肅、很憤恨不平、很……咬牙切齒的警告：「你噢！天生的爛好人！再不改改個性，一輩子吃虧！」
石頭悶悶沒說話，應該是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林伯伯吧！
石頭曾經說過，他立志名揚四海的理由就是為了讓爸爸看得起，可是照這情況看來，石頭離揚眉吐氣還好遠好遠。畢竟，這個社會對好人比較嚴苛，總得先吃盡苦頭，最後才能快樂的生活。而壞人通常可以作威作福直到故事最後才被消滅。石頭是好人，還是那種做好事不求回報的爛好人，對於他的未來，我不僅不樂觀，而且還很擔心。
「石頭，跟我一起上台北好不好？」正在打水漂的石頭被我嚇得說不出話。
我也很驚訝，向來面對愛情不夠勇敢的我，膽子竟然一日千里，瞬間大幅增長。
後來燕如說我這叫狗急跳牆，我還腎上腺素發作、內分泌失調勒！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承認把石頭拖去台北是為了近水樓台，日久生情。我很清楚，真要生，十多年的時間，足夠生得綿延不絕到天邊了，就像青海的草原。
那為什麼這麼久的時間、這麼近的距離還遲遲得不到月？「戀愛，只有一個人是談不起來的。」燕如跟著我一起苦笑。
我不是石頭的月亮，他想舉杯邀的，是淑枝。但是，我卻願意捨身去撈石頭這顆月亮。
因為擔心他的頹喪，所以我勸石頭一起上台北。說是說台北有更多更好的工作機會，可以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一展伸手。可是我心裡清楚地明白，最重要的是，只要石頭還留在這裡，我就一點都不想走。也就是說，我最大夢想其實是跟石頭永遠在一塊，而當醫生、上台北、名揚四海只是附加條款。如果跟石頭永遠在一塊的主合約不成立，那麼附加條款都是不具意義的。
好吧！燕如至少這一點說對了，我會那樣期待台北，是因為石頭渴望台北。否則，崇拜怪醫黑傑克的我，理當傾向四處遊歷，不會特別對某個非故鄉的據點異常堅持。
然而，石頭渴望台北，有很大的原因是淑枝從小對台北的嚮往。所以，我也不斷提醒自己，就算我一直留在石頭身邊，我還是只是他的朋友，很要好很要好的普通朋友，石頭心裡面想的，仍然只有淑枝，我不能奢求太多。
「我不會越界，至少是不主動越過朋友這條界線。」界線的另一端沒有自己的位置，於是我選擇了最保守的態度，默默付出，暗暗等待，希望有一天能在燈火闌珊處見石頭尋來，告訴我，我是他的Miss Right。
上台北前的那段時間，石頭因為被開除的事和林伯伯大吵了一架，燕如又去相了一次親，我則是常常跑去看海，常常在石頭手機裡留言。
「石頭哥哥，你到底要不要上台北啊？如果你不想走，記得要經常來海邊晃一晃，以後我不在，這片海就交給你保管，千萬不要把它搞丟囉！」這是其中一通。
我想，這麼做的主要理由，是起碼希望石頭能夠看到海就想起我吧！就像他會望著台北的方向思念淑枝。
一直到上台北當天，石頭都沒決定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台北。從小一直黏在一起的我們，第一次距離分離這麼近。
該來的日子終究會來，轉眼間，我已在車站等候前往台北的火車。身邊沒有石頭，但卻趕來了POLO的議員媽媽。
POLO的媽媽很會抓時間，就在我進入月台前一刻來到，她拿了一大包肉鬆和一小包像是削下來的木屑，拜託我一定要幫她交給POLO。
「肉鬆是伊的命，沒吃伊會死。」這是POLO媽說的。我覺得形容得相當貼切，POLO最在乎的事情就是肉鬆和我們這群一起立下約定的死黨，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啊！
至於另外那包木屑，聽說是要讓POLO救命的。
救命？大概是職業的關係，救命兩個字實在引起我莫大的興趣。我一邊好奇的打量那包木屑，一邊斷斷續續地聽著POLO媽跟我媽的對話。
POLO媽說，她最近每次打電話去，不管幾點，只要是天還沒黑，POLO就一定還在睡，而且睡的一塌糊塗，到了晚上卻生龍活虎，但是只要看到日頭，就馬上睡著。
「我是怕伊是不是去煞到？還是有得什麼病，這麼怕日頭，所以緊拿這乎他，叫他泡熱水來喝馬上隨好，你們跟他說這是伊阿公的棺材角仔，叫他一定要喝！」
「棺材角仔！？」正好奇的聞著這些木屑的我好像發條突然斷掉的人偶，僵硬的停在那邊。
「是啊！伊阿公要下葬的時候，從伊耶棺材的角ㄚ哪削下來的啊！這種東西對煞到，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病攏真有效！厝裡只有這一點點，叫他不通不喝……」POLO媽一直很熱切而關心的交代著，可是被嚇到的我卻連下一步的動作都不知道怎麼做才好，我家沒有棺材角仔可以喝，我想我應該去收驚。
時間一點一滴溜去，POLO媽已經交代完畢，整個車站大廳也被我望穿一遍又一遍，石頭的蹤影依舊不見。
「石頭，我猜你是不會跟我上台北了。嗯……要加油噢，我知道你是最棒的，不要被打敗了！嗯……就這樣，一切保重。」進了月台，我又留了一通留言給石頭，應該是在故鄉的最後一通了吧！和石頭永遠在一塊的夢想即將結束，雖然，我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站上起點？
「美麗！美麗！」留言的時候，媽媽一直在旁邊扯著我。
連想來段離情依依都不斷被干擾，我有一種很可憐的感覺。就像明明很認真唱著茶花女的悲劇，對方卻把你當相聲在吐嘈，我腦袋突然浮現「您就別找罵挨了！」的經典台詞。至於是我跟媽媽說，還是媽媽跟我說，已經不太重要，反正這句話一出現，就代表要下台一鞠躬，電話也差不多結束了。
電話一結束，還來不及收起手機、哀悼逝去的夢想，我的頭已經被媽媽用力扳向月台的另一頭。
「媽，這樣子我的頭會斷掉啦！咦……？」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我好像看到石頭提著行李向我走來，像是準備同我站上夢想的起點，那個「永遠在一塊」的夢。
我遲遲不能確定，因為眼睛裡一直冒起霧……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