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 許多最近結婚的朋友跟沒結婚的朋友 以及 死去的靈魂
「限時掛號!」郵差在門前喊著,我剛睡醒,按著頭思索著是誰會寄限時掛號到剛搬來的新住所?這地址只有家人跟搬家公司知道,應該不是朋友或是公務,那會是誰呢?
「薛莚璘小姐嗎?請問妳有帶印章來嗎?」郵差問道,手上拿著一個紅色信封,右上角壓著燙金的喜字,看樣子是個喜帖。『唔…我剛搬來這裡,我並不是薛小姐,我想應該是上一個房客吧!你等我一下,我問房東。』我準備轉身走回房間拿電話。「那妳可以代簽嗎?謝謝。」郵差先生拿出筆給我簽收,一副急著要往下個地方去的樣子。拿了喜帖,我反覆的看了許久,薛莚璘…好特別的名字,感覺會是個很特別的女生,我撥給房東詢問,果然是上一個房客,她說過幾天會過來。
隔了幾天,下班回家的時候,一台紅色Zusuki重機停在我家樓下,一個女生穿著黑色皮衣、黑色單寧牛仔褲、黑色長靴、圍著紅色圍巾、戴著復古的雷朋眼鏡,摘下眼鏡跟我揮揮手。
「嘿!沛!竟然是妳!我是小霎啊!」我走近一看,竟然是八百年沒聯絡的國中死黨!
『天啊!妳也太正點了吧!車子哪裡偷來的啊?』我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買的,我老婆。」她很驕傲又愛憐的撫摸著。
『嘿!別一副男人的口氣,進來坐吧!』
小霎,我同班三年的國中死黨。早在上國中之前就聽過她的名號,鄉下地方不是很大,但是小霎從以前就是鄉下地的風雲人物,小霎的叔叔是地方上的角頭,小霎的父親卻是模範村長,非常矛盾的一個家庭。儘管是民風純樸的鄉下地方,放學總是有男生騎車等著載她回家。功課總是名列前茅的她,好幾次升旗典禮校長喊著她名字要頒發獎狀的時候,她人還在籃球場或是彈子房打球。老師拿她沒轍,她的確非常聰敏並且做什麼事情都非常傑出,這世界就是會有這種人,當妳認真讀書準備考試的時候,她可能在外頭飆車,不過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妳會生氣為什麼她這麼不努力卻依然比妳強。她為人還不錯,總是一堆朋友環繞在周圍,不過她講心事的對象很少,我想我是其中一個。
我煮了兩杯熱拿鐵,沒放任何糖,我記得她是不吃甜的。「這麼久不見,妳還是一樣細心!」她很滿足的喝了一口,十分放鬆的窩在沙發上。我們聊了許多這積欠許久以來發生的事情,當然說也說不完。『啊!妳的喜帖。妳改名字啦?』我從抽屜裡拿出那封喜帖的時候,小霎皺了皺眉,「呼…不公平啊!對於我這種單身貴族來講,紅包是有去無回的。什麼時候要得回來?讓我看看,應該不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不是,就當作我從未收到好了,嘿嘿!」她調皮的吐了舌,還是打開信封,並沒告訴我她為什麼改名字。「沛,我知道妳是作家,讓我告訴妳一個故事好嗎?」她闔上喜帖若有所思的說。
是關於愛情故事嗎?小霎從以前就不缺男朋友,不過年輕人總是瘋狂,分分合合的,雖然年紀小的時候談戀愛,我們都會以為對方就會是一輩子的白馬王子,成天做夢的內容都是關於自己成為新嫁娘的模樣。不過小霎跟我一樣,明年就過三十歲大關了,她跟以前的模樣並沒有甚麼太大的改變,屬於那種老起來放的人,不過現在的她多了分成熟之外,化了妝的臉看起來很疲倦,是那種累積八百年之久的那種疲勞狀態,八成是睡不好、壓力大,不過才剛見面,我想還是別問太多。
「沛,妳知道我三年前本來要結婚嗎?」她望著落地窗,像是能看見很遠很遠那淡水碼頭的船一般,靜靜的數著那樣。
『嗯…有聽過傳言,妳知道鄉下地方大家沒事就講八卦,過年回去的時候有聽說,不過後來妳不是出國了嗎?』她這麼一問我倒是想起某年過年回家的時候,媽媽跟我說小霎應該快結婚了,聽說她從台中帶了一個男生回家過年,那時候我還滿訝異的,畢竟我記得小霎說過她絕對不帶男生回家,除非打算結婚,這次帶回來過年,可見她大概是打算定下來了,我還以為小霎這麼愛好自由又獨立的女生應該沒人綁得住她,有機會真得瞧瞧那男孩子。
小霎懇求式的渴望我聆聽她的故事,我問她我能不能寫出來,不過我寫的鐵定沒她告訴我的那樣精彩。
她和嚴認識的時候,她其實有著一個在中科院工作的男朋友,剛畢業沒多久的菜鳥,不過有著大好前途,工作是國家的鐵飯碗,長得又不差,是那種「三高」的男生,身材高、學歷高、薪水高。她那時候還沒想那麼多,畢竟還年輕,「交交朋友嘛!」,而且那個三高男孩也似乎沒把小霎看得頗重要。小霎認識嚴的時候,跟嚴交談的頗愉快,是屬於那種上輩子大概就認識的默契,做什麼事情幾乎都可以一致性的不必事先溝通。小霎沒多久便跟三高男孩分手,不過原因並不是嚴,而是三高男孩其實還掛念著前女友,一個跟小霎完全不同類型的乖乖女生。就這樣認識嚴三個月、跟前男友分手一個月之後,她們開始交往。
一開始的時候,她的確是像個女王,嚴是服服貼貼的溫柔而體貼,幽默的他總是想了一堆花招來逗她歡心。「我早該明白他,早在那時候就應該要停手的,fuck!」小霎說剛交往沒多久的某一個晚上,她趁著嚴洗澡的時候,悄悄地將他的msn歷史紀錄存在自己的電腦裡,後來發現其中幾個內容是嚴在跟網友搞曖昧!她先是跟嚴道歉之後,坦誠的跟嚴說她發現的事情。「妳知道他跟我說甚麼嗎?他說我還不是一樣忘不了前男友!笑話,當初要在一起的時候,我早就告訴他我們最好是慢慢來,我還沒辦法完全忘記前男友,是他急著要我當他女友的,幹!」小霎打開落地窗,「我可以抽煙嗎?」『當然,不過得擋一根給我。』我笑著說,她則點了另外一根給我。
不過兩個人實在是太有默契,連興趣都差不多,總是兩個人一起去朋友家裏打麻將,後來小霎搬出學生宿舍之後,租了間頂樓的小套房,換成朋友常來他們家聚會,兩個人幾乎是同居的模式相處著。小霎跟嚴的幾個死黨都混的很不錯,甚至有時候嚴出差的時候,他的朋友們還會單獨約小霎去打牌。「我那時候覺得這個男生實在是太難得了,外表不說,家庭背景不說,光他這麼開明的讓我去打牌、甚至跟朋友去夜店玩,我就覺得這世界終於有人可以綁得住我了。誰知道…哈!原來他是刻意拜託他朋友罩他,當他在外面跟女人亂搞的時候。天啊!」她捏緊煙蒂,奮力一彈彈向漆黑的夜,煙蒂像是夏末的螢火蟲,非常可憐的在黑夜裡劃了一道弧形之後墜落。
兩個人在一起快一年的時候,她把嚴帶回鄉下的老家給家人認識,那對她而言根本就是跟全世界宣言她要嫁給嚴,也等於是小霎家對外宣佈她快要結婚了,也就是那樣,所以我之前才從我媽那邊得知她要結婚的消息。小霎也常常去嚴他家吃飯或是聊天,嚴媽對她很不錯,就算是嚴肅的嚴爸也會在她來的時候露出平和可親的態度,甚至還會幫忙嚴媽媽做家事。
「小霎啊!嚴爸是真的喜歡妳喔!我認識他快四十年了,還沒看過他洗碗,妳在的時候,他吃完飯會洗碗之外,還會幫忙擦桌子!」嚴媽喜歡她,總是不經意的提著該是結婚了,結婚之後可以住在隔壁、隔壁明年要翻修…「小霎,兩個人住在一起總是好過一個人,對妳而言也比較好,一個人在外生活很困難,多少幫妳存點錢。」嚴媽就像小霎在台中的媽媽一樣,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她畢業剛搬家的時候,嚴媽還拿了一筆錢要借給小霎,怕她一個人開始新生活會很辛苦。她開始上班的時候,每次去嚴家,嚴媽總是會包便當或是拿水果給小霎帶回家。
「沛,我實在是很喜歡他媽,每次有分手的念頭,閃過去的都是他媽媽對我很好,我再忍耐一些,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完美的,不是嗎?」小霎玩著自己的手指,眼角閃閃發亮。是啊!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完美的,嫁給一個男人等於嫁給另外一個家庭,但是並不代表他家人對她好,她就非得嫁給他不可吧!
交往一年多,情人節她送了他一個新的公事包,某天她幫他整理舊公事包裡的雜物時,竟然發現一張信用卡簽刷單,上頭的日期是一個月前的晚上七點鐘左右,項目是房間費用,地址是他公司附近一家汽車旅館。她幾乎是流著眼淚捏著那張收據不斷的回想自己那天到底在幹什麼、嚴在幹什麼,一邊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吵架也要有確實的證據。『霎,妳只是在欺騙自己吧!欺騙自己、安慰自己可能還會有其它可能,可是,誰會去幫別人刷開房間的費用啊?妳也太傻了吧!』小霎啊!小霎,這麼聰明的女生還是敗在情關。「對,妳說得沒錯,我那時候八成是瘋了,竟然還可以相信他說的那個爛到不行的謊,我就是相信他是幫別人刷開房間的費用,哈哈!」
不過從那次之後,她總算是對他起了防心,與其說防備,不如說心裡已經有了準備,而後她又發現嚴其實還有另外一隻手機,一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接過的號碼;只要她在旁邊,嚴是絕對不會上msn聊天,不過嚴明明就是一個只要電腦開機就會上msn的人。
『嘿!我真的還滿想認識那個男生,口才有比妳這個凌牙厲嘴的演講常勝軍厲害的人應該也不多,妳這麼聽他的話?』「是啊!他那些花招我不是不知道,妳曉得我之前也是放蕩過,即使我沒有放蕩過,誰會不知道那些把戲,連續劇天天都在演,可是我就是…」唉…大概談戀愛的女人都是白痴吧!
「沛,妳知道為什麼會想結婚嗎?也許是因為我看透了,男人大概都是這樣,沒有人跟我爸一樣,對彼此是完全忠心而且相信真愛只有一個。他們總是不斷的搜尋新獵物,並且對於征服異性有一種快感。後來我想睜一眼閉一眼,如果沒有證據就當作甚麼都沒發生吧!可是我明明知道事情正在發生!妳能明白那有多痛苦嗎?就像是明明知道心頭上有根針,拔掉會很痛,但是久了就會好,可是我硬是把針留在心頭上,讓它伴隨著每個呼吸心跳刺痛著我……有時候我還滿恨自己那與生俱來、準到不行的第六感,我恨自己太聰明,沒辦法裝傻,有時候傻人真的是有傻福。」後來她經營網拍的生意還不錯,接了幾筆大訂單,也有幾個固定的老顧客,加上她業務成績好的不得了,存了兩百萬之後,小霎就決定要出國念設計。
當然他跟他家裡的人是不怎麼贊成的。「我告訴他,如果他怕我跑的話,我可以先訂婚,結果他媽說如果訂了婚我還是跑掉的話,比股市跌破盤還悽慘,當下我就明白,就算我再怎麼討他媽歡心,兒子永遠是兒子,媳婦永遠是媳婦,就算我把她當成是我媽來對待,她還是偏袒自己的兒子。我不是恨他媽,這道理大概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我還是很喜歡他媽,但是一瞬間我明白,這世界上最可靠的還是流著跟自己血脈相同的親人,這世界上最愛我的就是我自己,我必須勇敢、必須最愛自己,而不是把別人放在我前面。」於是她不管任何一切,申請了英國一間還不錯的學校,弄好簽證跟機票之後,就在出國前的兩個禮拜,他的同事打了一通電話給她。
「霎,妳出國,嚴怎麼辦?」
「等我囉!等得了的話,回來就會結婚吧!」
「妳真的要嫁給他嗎?」
「嗯…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他那種人可以得到妳,妳這麼有才華。」
「呵呵,謝謝。不過他也有他值得的地方。」
「希望如此。作為妳的朋友,每次妳出國回來都帶禮物給我,妳出國前我沒甚麼好送妳的,妳等等上線,我傳個東西給妳。對妳而言可能…算了!我決定要給妳就是了,至於妳怎麼決定我都不反對了,只是如果妳要跟他結婚,不要丟喜帖給我,我肯定是不會祝福妳們。」
她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是還是收下了那個容量還頗大的壓縮檔。
「霎,我一直都在,妳如果想說話,我等妳電話。」嚴的同事丟下這句話就掛在線上。
她打開壓縮檔,檔名一看就知道是msn的對話紀錄,看到其中一個帳號非常熟悉,是她的帳號!那這個使用者八成是嚴,因為她又看見幾個她很熟悉的帳號,有些是她的朋友、有些是嚴的朋友跟同事。她選了一個頗大的檔案點開一看,心跳的聲音、呼吸的聲音、窗外車子行駛過的聲音、手錶秒針滴答聲、樓下附近公園有人在吵架著、警車鈴聲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世界瞬間靜止了,她揉了揉眼睛還是被螢幕上的那些內容所震懾。
「你女朋友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吃啊?」
「放心!我對她還不錯,我吃定她了,上次差點被她抓包,我哄一哄她還是乖乖的囉!明年我們就要結婚。」
「那你結婚後會乖乖的嗎?嚴大爺。」
「應該吧!不過在那之前還是要跟妳這個小妖精好好打幾炮啊…」
幹!她在心底咒罵著,摀著嘴盡量不讓胃酸嗆進食道而讓她嘔吐,也許只是他外面的小老婆,她又隨便點了一個檔案夾。
「維,你回國我介紹砲友給你,辦公室的工讀生,還是學生妹,奶超大、床上超會叫。」
「靠!你用過的我才不要。喂!你還在玩喔?霎真的對你很好,你別辜負她,我們都很喜歡她,如果你娶別人我可不包紅包喔!」
「我不會辜負她,野花再香還是家花好,何況我們家小霎床上功夫也是一流的,哈哈!不過你用不到,她是我的!等你回來再帶你去酒店接風。」
「上次你跟耀仔去的那家聽說還不錯,貴不貴?」
「靠!我嚴大爺出面媽媽桑都倒貼了,當然有折扣啦!」
「你小心點,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
「安啦!小霎是女強人,常常出差不在家,你們倒是別爆料。」
幹!原來維哥也知道這些事!嚴竟然還搞自己的同事!那個女生絕對跟她打過照面。她索性從第一個檔案開始看,但是實在太多,而且內容對她而言實在是殘酷極致,原來她託付真心對待、誠心相信的他,不僅是跟網友亂搞,還上酒店、甚至還跟朋友炫耀她即使發現了開房間的收據還是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太過分了!她很冷靜的一個接著一個看,內容其實大同小異,一堆炮友、網友,真的是一堆!用十根手指反覆數個三次還不夠,但彷彿這是別人的事情,她沒有眼淚、沒有任何語言。
突然手機傳來海角七號裡大大唱的「愛你愛到不怕死」。
「寶貝,睡了沒?妳同學明天不是要幫妳送行,早點睡比較有精神。」是他打來說晚安的。
「你要睡了嗎?我騎車去你家,我有事情要跟你談,拿東西給你。等我,我出門打給你。」她異常冷靜的聲音,手卻不住的發抖,即使那是炎熱的夏天。
「有這麼急著嗎?我是還沒要睡,妳怎麼了?」嚴似乎也嗅出空氣中的異常。
「等我就是了,掰。」
掛上電話,她地毯式的搜索所有嚴的東西,他遺留在她家的衣服、襪子、包包、證件…她一件一件的收好,放進紙箱,她不能停下動作,一停她一定會抓狂,她知道。就這樣收了兩個紙箱之後,她騎車到嚴家樓下。
「怎麼了?」嚴穿著睡衣跟拖鞋坐在騎樓的機車上抽著菸。
「喏!你的東西,我們分手吧!」她把車上的兩個紙箱砰的丟在地上之後,抽起嚴的機車鑰匙一併丟在地上,然後非常鎮定的看著他。
「妳……想好了嗎?」他想了許久擠出這句話。
「有甚麼好想的?你自己清楚你做了什麼事。」她恨他,打從底心恨著,她咬緊著牙,一個字一個字非常清晰的說著,捏緊拳頭,奇怪的是這種時候不總會流個眼淚嗎?她卻沒有任何感覺,只有恨,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
「……誰跟妳說的?」沉默了許久,他問了一個非常蠢的問題。
「是誰重要嗎?就像你究竟上過誰,那對現在的我而言也不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她開始露出天蠍的本性,用更狠毒的話去堵住對方的口、激怒對方。
「妳確定妳要分手?」嚴也非常冷靜,似乎早就排演好有一天會發生,他走近她,試圖伸手撥去被風吹在她臉上的髮絲,她非常快速的抓住他的手之後,開始放聲大哭。
「我已經很久沒有那樣子哭,但是那次之後再也沒有哭過了,到底是好是壞啊?哈哈…」霎又點了一根菸,眼神從來沒有離開過遠方的海。
後來她飛快的將所有的東西都搬回老家之後,辭掉了台中的工作、換了新的電話號碼,飛到澎湖去療傷,開學前就離開台灣飛到英國。從那時候開始,完完全全的跟他斷了聯絡,唯一兩個人之間算得上有聯繫的朋友,大概是靜,嚴的青梅竹馬,也是霎的好朋友,霎出國前跟她買了保險,於是還是有聯絡,只是大家非常有默契的對於嚴的事情從來不提。
畢業後,霎一個朋友在台灣經營一間設計公司,答應她非常好的職位跟待遇,請她一定要回來幫忙,她還是非常想念台灣的家人,於是飛回台灣接手了新的工作。
她接到Alice喜帖的時候,順手貼在工作室的牆上,直到晚上加班休息的時候,她一邊喝著熱拿鐵一邊無意的清除牆上的便利貼,才不經意的看見那深紅色的喜帖。喜帖封面有點刺眼,傳統中式的紅色鑲著金邊,中間大大燙金的雙喜,一張照片飄落下來,她撿起來,瞬間愣住。照片中Alice盪著鞦韆,笑得非常燦爛,當然比起辦公室總是穿著套裝、化著淡妝的她來得漂亮,身後推著她、身穿白色西裝的人,竟然是這兩年來她刻意迴避的他。是他嗎?真的是他嗎?她翻開喜帖,燙金的名字著實是他,就算是那麼巧,同名同姓又長得幾乎一樣,也不可能住在她腦海中依稀記得的那個住址吧!婚宴的那個日期,竟然好諷刺的是二月二十八日。
『靜,是我,保單出問題啦!』
「小姐,聽妳聲音應該是在加班吧!Hip-Hop放那麼大聲應該去夜店的啊!老闆這麼狠,深夜問題多,平安回家最好,孫越孫叔叔說過的啊!」
『嘿!妳下下個禮拜六有沒有空?』
「幹嗎?妳這個大忙人要約打麻將啊?約到下下個禮拜?上次星期一約我星期四去爵士吧,結果星期三就又取消了,這次約到下下個禮拜,妳幫我定好機票要去哪裡渡假嗎?」
『吼唷,這麼會記仇,妳明明是雙魚又不是我這個天蠍座。怎樣?有沒有空?』
「妳約我當然有空,不過我先看一下行事曆啊!嗯…下下禮拜六……二月二十八……靠!」
『怎麼?』
「喔…那天……那天我乾媽她兒子結婚。」
『是喔!那天還真好日子。』
「怎麼?妳也有喜帖是那一天呀?」
『對啊!剛好在妳家附近,我一個同事結婚。』
「妳同事?妳同事姓甚麼?」
『我知道我同事她老公跟小嚴同姓,就這樣。』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過了像是半世紀那麼久。
「所以,妳會到嗎?」靜忍不住打破沉默。
『照道理,這種不是很熟又丟炸彈給我的人,我禮貌性的包個基本數而已,像小嚴那樣交情的給喜帖,我一定包五位數以上,不!應該要包七位數,誰叫他比我早結婚,哈哈!』
「嘿!霎,妳還好吧?如果妳要去,我們一起去吧!」
掛上電話,她不禁仔細回想腦海中對於Alice這個人的印象,老實說,辦公室這麼大,部門又分這麼多,Alice是隔壁部門新來沒多久的員工,她實在對她沒太多印象,頂多是曾經在餐廳或茶水間打過照面。Alice個頭比她矮,體態勻稱,五官長相也很小巧,白皙的皮膚、肩下的黑色職長髮,辦公室沒有硬性規定服裝,但是每次看見Alice都是穿著頗制式的套裝,一副在銀行上班的樣子。除次之外她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Alice剛來的時候,曾經跟辦公室的一些女同事去參加聚會,Alice並不屬於那種亮眼的女生,也就是如果是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Alice不是最漂亮、不是最醜,而是屬於那種路人型再亮眼一些的女孩子。
『為什麼他會娶她呢?』她無心加班卻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駕了車還是去了誠品,一個安靜、可以想事情又不必點東西的地方。她又重新把Alice這個女孩子再更仔細的回想,試圖猜測他娶她的原因,最後歸納出:看起來不比他聰明、安全、外表不差但是絕對不亮眼、乖巧聽話。『這大概是他娶她的原因吧!』她闔上瑞典畫家的插畫本,伸伸懶腰起身走向漆黑的城市。
是自己選擇不聯絡的,怎麼看見喜帖的時候會一陣複雜的情緒呢?早知道就該調去上海或是舊金山,今天就不必面對這麼尷尬的情況,不過,話說那喜帖並不是他寄來的就好。她一面開車一面思考,駕車回到天母的住所,溫了一壺清酒,今天不喝點酒大概是睡不著了。
隔天一上班,她就迫不及待的發了封短訊在msn上給Alice。
『婚紗照很漂亮喔!婚宴我會到,恭喜囉!』
「謝謝。我們去台中一個古堡拍的,還不錯。」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啊!其實也滿妙的,我跟他在網路上認識,然後就開始出來約會囉!」
『喔喔!反正這年頭交朋友的方式很多啊!不奇怪啦!他怎麼跟妳求婚的?可以跟我說嗎?我很好奇男人到底是怎樣把女朋友變成老婆的,呵呵…』
「嗯,他聖誕節的時候帶我去淡水漁人碼頭,誰知道他包了一艘遊艇給我,站在船頭問我嫁不嫁,不嫁他就要跳下去,我當然就點頭了,呵呵…很浪漫吧!」靠,嚴還真的一點創意都沒有啊!不會想其他花招嗎?他還真懶。
『真羨慕,所以妳們應該交往很久囉?』
「認識他是兩年的事情了,不過剛認識他的時候是我倒追他,他才跟交往兩年的女友分手,因為那個女生出國深造,短期間不回來了,於是兩個人就分手,不過他說要等他調適好心情才要跟我交往,這年頭深情的男生不少了,所以我就乖乖等囉!」
『喔…真好,他應該對妳很好囉!不然妳也不會點頭要嫁。』
「還可以啦!不過結婚後要跟公婆住在隔壁,就沒什麼自由,唉…」
『嘿!不用買房子省很多錢耶!anyway,我會到場祝賀,恭喜妳囉!』
哼!原來他那時候早就開始上網認識其他人,哈…還是一樣嘛!
星期六一早,她刻意的去找米勒弄頭髮。
『米大師,請幫我弄個像是要參加晚宴的髮型,拜託了。』
「安怎?妳要參加金馬獎喔?」
『比金馬獎還刺激好玩喔!一個老朋友結婚。』
「該不會是…他吧?」
『既然你都猜得到是誰了,麻煩幫我弄個超正點的髮型囉!』
「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口味是酒家女,妳要染個大紅色加上大波浪捲嗎?哈哈!」
『隨便啦!但是要超級正就是了,拜託你啦!』
下午四點,她頂著一頭紫紅色的大波浪捲髮離開米勒的工作室,驅車往東區,在一間專門販售跟租借禮服的工作室停下來,挑了一件露背到股溝、露胸又開叉的米白色絲緞禮服。盯著鏡子前的自己,她很滿意這樣的打扮,活像頂級妓女一般,風情流露卻不失典雅也不流於俗氣。接到靜的時候,靜著實的嚇了一跳。
「嘿…妳超正的,活像是女明星要參加晚宴一般,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是晚宴沒錯啊!這麼重要的日子,當然要精心打扮。』她化著鮮紅色的唇在車燈的照耀下閃閃發著光,看似冷靜的表情其實很複雜。
當她走進喜宴場合的時候,必須非常刻意的僵住那完美的笑容,將那早就預演好的表情像是面具般掛在她臉上。她走向收禮金的地方,如同嚴媽說的那樣,他們家是不收紅包的。
「……小霎!過的好嗎?」
「……小霎,好久不見了,妳越來越漂亮喔!」
如她所預想的那樣,沒錯,那些曾經她也叫著叔叔、伯伯、阿姨、姑姑的一些親戚當然也在場,但是她早就決定怎樣都不躲,她微笑點點頭走向同事們,每個人都一副超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霎,我不知道妳跟Alice的交情好到要這樣精心打扮,還以為妳會只丟個紅包,哈哈!穿成這樣都比新娘正式了,還是妳來搶婚的啊?」一向口直心快的小洛毫不遮掩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一旁的孟馬上一個巴掌巴在小洛的頭上。
「靠北,閉嘴行不行啊!坐下來惦惦等吃飯啦!」
『沒關係啦!小洛,謝謝你的稱讚,等會兒續攤唱歌囉!』
婚宴現場有著兩片大大的投影幕,播著Alice跟小嚴的生活點滴,她看著一些照片,竟然超諷刺的是她跟小嚴在一起的時候,她幫他拍的,背景音樂還是Way back to the LOVE。別氣、別氣,自己要來的,好歹也吃飽了再走,她一邊告訴自己一邊嗑著瓜子,靜跟維走過來。
「霎,我好久沒跟妳打牌了啦!妳要不要過來跟我們聊天啊?」維還是一樣很沒神經。
「咦?小霎妳認識新郎的同學喔?」小洛問著,又被孟巴了頭。
『嗯,我過去那邊坐喔!等等結束前找我續攤喔!』
「該不會妳同事們都不知道妳跟嚴的事情吧?妳嘴巴還真緊,要命!」
『有甚麼好說的,反正來吃個飯、送個紅包而已啊!』
「那唱歌的攤我也要跟,介紹正妹啊!」維還是老樣子,哈!
她一坐下來,大家便開始問她這一年半來的行蹤、問她國外的生活。
「哎唷!今天又不是她的日子,別問她的事情啦!喝酒喝酒!」靜轉過頭悄悄的又跟她說。
「對不起啦!不該拉妳過來的,可是妳穿的太正了,大家都說要找妳來坐檯,妳如果忍受不了就先走吧!我再搭計程車回家。」
『哪有甚麼受不了,我還巴不得想上台唱歌勒!哈哈!』不過她真是有點受不了,尤其那背景音樂,讓她頭痛。
當新郎新娘走進婚宴現場的時候,她也起身鼓掌,他眼神對到她的時候,著實的震驚了一下,她揚起得意的笑,刻意的撥弄了頭髮、眨了眨眼,無聲的在空氣中用嘴型說著「恭喜」。她為的就是新郎新娘來敬酒的這個時刻,嚴的父母一副不可置信的看著她,Alice那方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很熱情的邀約著大家。
「霎霎阿姨,妳很久沒來我們家玩了耶!我跟妳說喔!我下個禮拜就要開始學鋼琴。」嚴八歲的姪女首先打破沉默,打扮成花童的她依舊一樣可愛,拉著她的手興奮的跟她講話。
「霎,妳認識…妳認識姊姊的小孩?等等,妳認識小嚴的朋友跟家人,妳該不會是…」Alice回頭看著嚴。
『嘿!放輕鬆,我只是來喝妳的喜酒,跟妳老公沒關係喔!他可是沒給我帖子,我來坐這桌是因為靜跟維都是我好朋友,跟老朋友聊聊天而已,如果妳不開心我就先走,新娘子最大,好嗎?恭喜!』說完她乾了一杯紅酒,看樣子他還真的從沒告訴Alice她到底是誰,不然她才不會傻傻的發喜帖給他的舊情人。
「霎,謝謝。」他定定的看著她,乾了手上那杯紅酒,抿了抿嘴唇。
『這紅包你收定了,因為等我結婚你得回包更大的,哈!不過可能也不會結婚啦!如果我沒結婚就算你賺到!』她定定的又喝了第二杯,遞出一疊厚厚的紅包給他。
「霎霎,我們不收紅包,妳知道的。」嚴媽握著她的手說。
『嚴媽,這紅包不算是給他的啦!這紅包算是要孝敬您的,拜託妳收下來,拜託。』她再喝下第三杯紅酒,酒瓶空了。
『該走了,留在這太尷尬,恭喜你們,百年好合。』她提起晚宴包拉開椅子揮揮手,快步離開,嚴跟著追出去,兩個人一同消失在電梯口。
『幹!你給我回去喔!你這麼愛面子,總不希望婚禮變成鬧劇吧!就算你無所謂,你家人怎麼辦?她在等你,回。去!』她到了樓下點了一根菸。
「我不知道妳會來。」他抽走她嘴上叼著的菸,抽了起來。
『笑話,你不知道你老婆是我同事嗎?』她又點了另外一根。
「妳知道我向來是不過問太多的。」
『幹,你還是一樣懶。』脫了高跟鞋,她拎在手上。
「嘿!我真的有改。」
『關我屁事,我只是來送紅包的,你這輩子要是沒機會包還給我的話,也是可以包白的給我啦!求婚方式還是壹百零壹種啊?沒創意。』她只能用狠毒的話語來宣洩,因為她不想流淚,尤其是在他面前。
「因為我希望那個答應我的人依舊會是妳。」他抓著她的手,許久沉默的兩個人,最後被身後的呼喊喚醒而放開。
「嚴,你最好回去喔!不然很慘很慘…小霎,我送妳回家。」靜走下來,維也在旁邊。
『我自己可以回家,掰!要打牌記得要call我,掰掰!』她奔跑起來,消失在車陣裡。
她奔跑了十幾分鐘後,竟然來到東區,穿著禮服又拎著高跟鞋,路人投以奇異的眼光,手機不停的響著,她便關機索性甚麼都不管,停下來坐在東區的街頭看著天空,回想自己今天做的事情還真蠢,最蠢的就是包了那包六位數的紅包,該死!下個月要去日本渡假的計畫恐怕泡湯。一輛藍色跑車停在她面前,窗戶搖了下來。
「上車,小姐。」車子裡的人命令式的跟她說。
『你誰啊你!』她頭也不回,但是也非常不客氣的回答。
「這麼帥氣的跑車妳還不知道我是誰喔!上車啦!」原來是Allen。
她將高跟鞋從窗戶扔進車子,打開車門坐上車。
『司機麻煩-墾丁!謝謝。』
「墾丁?墾丁是吧!好,今天小姐您最大。」油門一催,車子開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到了叫我。』她累了,著實累了,倒頭就睡著。
「後來我連保單都退了,改了名字,連靜跟維都沒聯絡了,搬到綠島去當浮潛教練,做半年休息半年,日子挺悠閒地,任何同時認識我跟他的朋友,我全部放棄了,等到有天我好的時候,我會回來的,我這樣跟他們說。」霎終於回過頭微笑著。
『妳,妳還愛他吧?』
「沛,別連妳都問我這種蠢問題,我已經可以若無其事的跟以前的老朋友打牌了,有一次還遇到他!」
『結果勒?』
「剛好那天我帶著新男友去,德國人,在德國賓士總公司是設計師,留職停薪來台灣旅行教英文,我們在咖啡廳認識的。他看見我跟鬼老在一起,妳真該看看他的表情,當我教我男友打牌時,我男友抱著我坐在他腿上,不時的親我、撫摸我,妳真該看看他的表情。」霎嘴角揚起邪惡的微笑。
我想,她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逃脫那張喜帖帶給她的夢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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