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是否跟你提及第一次溺水是在熟悉的海灘這件事,我記得的是你跟我說過你有些怕水、學不會游泳換氣、不曾溺水過的事,所以,關於「水」本身存在的魔力你應該沒有我體會的深,我猜想你大概又要嗤之以鼻的說我在咬文嚼字說什麼哲學、道理,我只能說,那完全就是一種「感覺」。
感覺這種東西很主觀,我想我也無法短時間內讓你改觀,對於水、對於海的印象,但是我要說的是,海對我而言,從那次溺水到現在為止,我除了畏懼跟尊敬之外,並從未打從心底想要征服它,因為我知道那是完全的不可能性。
你是否記得昨晚我曾經向你提過,關於死亡的預兆這件事情?就是看到疾行過的車子,預感那個人大概活不久了、停留在枝頭上的鳥,大概沒多少時間可以啼叫了…大概多數的人都會認為,我是打從心底在詛咒那些人和物,但對我來說,那當下的感覺並不是詛咒,或許我會對身邊疾行過的車感到厭煩而詛咒開車的人下個路口出車禍、會對樹上嘈雜的知了感到反感,希望知了的夏天快點結束…但,我怎會去詛咒一個不相干的陌生路人,也許會在家中靜靜地被火燒死呢?
預感準不準是另外一回事,我並不是先知,但是對我而言那當下見到的光警所傳達給我的感覺,就是一種「死亡」的狀態,對那個人或物本身是否是真正的死亡、究竟會不會發生,我並不在意那些。回過頭來,我要說的其實是某個夏天在墾丁的某個港灣,看到磯釣的釣客,所傳達給我的死亡預兆。
你一定知道什麼叫做瘋狗浪,也許在電視或電影或網路或報章雜誌上看過聽過,但是你一定不曾親眼看過。我親眼看過大浪席捲岸上所有事物的恐怖,一種有著莫名吸引力的恐怖。
我忘記是哪本書了,也許是村上春樹或是村上龍或是赫拉巴爾或是托斯陀也夫斯基,那不重要,總之在書裡寫到海嘯來臨時,席捲走男孩的青梅竹馬的故事。並沒有那樣小說般的情節發生在我身邊,比如說親人或朋友被海嘯捲走的事情,被突如其來的大浪捲走的事情倒是在每個海邊的村莊都曾經發生過,但我要說的是,關於突如其來的大浪所擁有的一種美麗。
震驚、恐懼,那是一定的,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你連尖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腳尖也無法作任何絲微的動移,眼睛更是無法移開視線地直直瞪著越來越近的浪,耳朵則是漸漸被越來越大聲像是打雷般的浪聲完全地覆蓋。剎那間,所有所有一切都化整為零,只有你跟浪本身,說是抗衡也不是,我不知道該使用怎樣的動詞去形容當下的情形,那是一種充滿魔幻的景象,十分美麗卻震懾人心。
關於海對於我的影響太多,目前我想到的大概是如此。接下來直接切入核心,我想你應該急躁地想知道究竟衝浪對我而言又是怎樣的一回事。
去年夏天,我跟那時交往多年的男友冷戰,也許是繁忙也許是積壓多年的摩擦終究得爆發,持續一兩個月不停的工作,難得放假數日,我一點想見面的慾望都沒有,或許很多人都會說我不愛他了,但對我來說,我無法判斷自己對於那段感情究竟還有沒有愛情的成分存在。總之,疲倦到受不了的程度,我就想去海邊。
我搭了陌生人的便車,到達北海岸的衝浪點-金山,假日的海灘人跟垃圾一樣多,海面上浮著許多的衝浪板,陌生人去衝浪了,而我穿著泳衣在沙灘上跟一隻黃金獵犬和拉不拉多玩、打打沙灘排球、看看陽光下充滿青春氣味的男孩跟女孩,但我始終沒有下去海裡游泳,太擁擠的人群,我不喜歡那樣子的海水。
正午,人們漸漸被太陽趕上岸,包括那個和我一同前去的陌生男孩,我開口跟他要了那塊衝浪板,簡單的問過大概是怎麼趴板、怎麼站起來,便抱著板子一個人下水開始我第一次自己衝浪的經驗。
當然很慘,只有半跪著起來一次,那時的我連什麼叫做起乘、怎麼看浪追浪划水等等,都是一概不知,多半的時間是抱著板子在水裡泡水曬太陽,但就那次的經驗之後,我每天每天都在想著要在那塊板子上站起來的事情,這也許只是不服輸的壞毛病。
直到,第二次,也就是分手後跟Stan認識的那次,和他算是乾脆又激烈的分手之後,我回到海邊療傷,去了最熟悉的墾丁南灣,從台北專程為了衝浪的Stan很大方地將自己另外一塊板子借給我,而且很有耐心的教我一些基本的動作,比如說起乘跟划水、趴板的姿勢、如何看浪追浪、坐板等等,在我第一次追浪成功,莫名其妙地站在板子上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形容那時的感覺,大概是像第一次成功飛離地面的雛鳥、第一次成功獵到獵物的小花豹那樣的開心吧!我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大叫,默默地掉頭,拼命地向 Outside 划出去,然後興奮地向我的老師說「Hey! Did you see that?」,他則說我過分異常地冷靜,而我只是迫切地想要確定剛剛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還要再成功一次。
一直到太陽下山我才上岸,手腳根本舉不起來,開手排車回家的路上瘋狂地打瞌睡,卻開始計畫下次衝浪的時間。
一直到21歲生日過後的那個月份,最後一次跟Stan去衝浪是在宜蘭的烏石港。天氣很冷,風很大,浪很好,好到讓我這個新手十分吃力,光是划到Outside就花了至少十五分鐘,但是極少人的海灘跟遠遠的龜山島,還有很棒的浪,讓我們高興了好幾天,甚至開始計畫下一次遠征烏石的計畫,但在那之後,天氣變冷,沒有防寒衣的我除了沒辦法禦寒之外,當上社長的我也抽不出時間跟他一起去衝浪,轉眼就放寒假。
過年回家,比起北台灣的酷寒,南台灣的太陽對我而言根本是天賜的恩惠,我一向討厭穿長袖的衣物,當過年全家團圓吃年夜飯打麻將的時候,全部的人都穿著長袖衣服,只有我一個人穿著短袖,還因此被狠狠地教訓。那樣好的天氣、終於空閒的時間,怎能不衝浪?於是我認識了Helen。
一開始以為他是女孩,甚至在某次工作緣故去了旗津海灘,在岸上搜尋海面上是否有個騎乘藍色板子的女孩,後來通過電話才各自明白彼此都將彼此的性別搞錯這件糗事,不過那不重要,重點是我們都喜歡衝浪。
年初三的早上,往墾丁的路像往常那樣壅塞,以往開四十分鐘的車程,我困在車陣裡將近兩個小時才抵達佳樂水,而Helen和他朋友早就等在那。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沒什麼好說的,總而言之就是衝浪本身,至於搭訕或是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完完全全沒有一件發生(喔!我把車鑰匙不小心掉在沙灘上這件事,勉勉強強可以算是插曲)。整個寒假結束之前,我跟Helen就都在海上渡過,他放假的時候,不管浪好浪壞,我就會跟他一起去旗津的海邊衝浪,直到我從大陸回來的那時候,還是跟他一起去衝了最後的一次浪才甘心回台北。
關於衝浪的過程,大概就是如此。關於衝浪本身對我的影響,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只能簡單地說,等浪的時候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那大概也只有在黑暗之中關起所有對外窗口彈琴的平靜可以相比;站在浪板上的短暫片刻,讓我感到暫時跟世界脫離,只有我、海、板子,三者存在那很短暫的時光碎屑之中,那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我只能說,等你有天自己追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浪的時候,你才能懂吧!
海跟我的關係大概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切割,如果要跟海完全脫節,我應該會憂鬱到死亡,我只能這麼跟你說,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
「也許可以游泳,沒必要去衝浪啊!」或許你會以我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心態說出這一類的話,不過,讓你享受過在一萬英呎飛翔的快感,你還會眷戀在地上翻滾爬行的時光嗎?大抵上,這應該就是我所要傳達的,希望你懂,也別再問我毫無相關的無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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