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深夜,一位拾荒老人孤獨的背影在冷冽的街頭拉長,
偶爾行經的昏黃車燈打在他蒼老的臉上,滿佈的皺紋令人動容。
「孩子,我在蒐集這個城市人們的回憶罷了。」
面對我突然的質問,他輕鬆的笑了,
他向我揮揮手,繼續一個人前行,
我也繼續一個人在空曠的,蕭瑟的,無人的街遊蕩。
她的行為是病態。
稱之為病,過於焦慮的神經,
像是荒野裡的草雜亂叢生,像貓戲弄過的毛線球糾纏打結,
像盤亙在蒼森古木上的藤,緊緊糾結著粗幹。
用這些實體來紀念虛幻愛情的曾經存在,
然後自掘墳墓的用刀一痕痕的刻上一個模糊的名字,
也許根本就遺忘那些筆劃如何撰寫,
卻必須用這些實體來提醒自己曾在那些時段存活過,可悲。
強烈的不安全感,卻又逼迫自己必須相信一個陌生的個體,
於是將自己演化成顯微鏡,將自己揣描成亞森羅蘋,
在愛情裡跌撞摸索,尋求一個肩膀。
也許需要的不過是一個溫暖的大枕頭吧!
【編號一,青綠色箱子】
三張折皺,包裝巧克力的金箔紙,靜靜的躺在箱子裡;
一本被蛀蟲啃食過的發黃日記,
過分方正的字體像是那時對於愛情拙劣的她們;
一百零三封折成愛心的信,五十九張大大小小的字條,
記載著那年如何揮霍青春。
這些屍體提醒她第一段慘敗的愛情,爾後她賠上一段清純的愛,
然後步上沒有歸途的旅程,揮手告別青綠色的童年,
邁向一個被迷霧遮掩的荒蕪初戀。
學到的經驗是:這世上沒有永遠,永遠的定義就是永遠不會有永遠。
【編號二,紅色箱子】
乾燥的檳榔殘渣,一個;七星菸屍,五根;
一把斷了兩根傘骨的黑色雨傘;沉默的小海豚手機,在空盪的盒子裡游泳;
15歲的生日禮物,一個刻了名字的米雕項鍊;
舊版的千元鈔,兩張;穿著清涼泳裝的美女打火機,一個;
三封有著清秀字體的信,夾雜十三張有著青澀臉孔的她的照片;
一條編有愛心,佈滿灰黑汗漬的幸運帶。
離開他已經很久,不知道現在他漂浪在哪個街頭。
去年過年的擦身,她刻意的將臉埋沒在方向盤上,
任由綠燈亮了,身後的車子按了幾聲喇叭劃破寧靜的夜,
川流的燈打在他瘦得凹陷的臉頰顯得枯黃,
像是秋天凋零的葉,像是田野裡乾燥的稻草人,
然後他驟然往地上吐了口鮮豔的血,晚風將他的衣擺吹動,
轉個彎又隱沒在巷子裡。
聽說,為了躲避風頭他回來故鄉,一樁複雜的事情,
江湖上不也就那樣:金錢,兄弟,道義,女人,
終將是在這些元素上周旋不開。
只是,她早已離開那些日子,兀須猜測電話那頭的人是在醫院,
或是哪個充斥著槍林彈雨的街頭;
也不必要擔憂自己哪天會被貼著黑色窗紙的車子載走。
聽說,也只是聽說,她離開後的他,生活更將墮落,
菸、酒、檳榔、賭博、女人、紋身、藥物,
一些能冠在流氓身上的種種名詞,都能解釋在他身上。
她將紅色箱子隆重的上了鎖,再也不可能回去那段荒唐。
【編號三,藍色箱子】
埋在西子灣的海灘。
某個午後,有著橘紅色的夕照,挖掘鬆散的沙灘,拍落盒子上的沙,
打開一段隱埋的秘密,她跟他的愛情不能見光,所以只能在夜裡擁吻,
在燈暗處摸索彼此的秘密跟苦痛。
一罐氣管擴張劑,一段拆下的手術線,他胸口爬行的十字架狀疤;
十七張字條跟兩封長信,三十本數學講義,七本化學講義,一本生物課本,
遺落在上面的他的字,還有她的淚水;
三張電話卡跟一個被封鎖的bbs帳號,一本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一個未開封的家庭衛生套,是他送的符咒;
一張【人工A.I.】電影票,三張進口巧克力包裝紙,一段扯裂的創傷,
縫了七針長十一公分,在那年的七夕;
一個星相盤,畫上記號的天鵝座,本以為能夠兩人躺在沙灘上被流星雨淋濕,
卻在那個夜分手。
他是第一個生命中遇到的特別,
在外表上完全無法搭上邊的她們,放學的午後,
在紅樓的梯上唱著五月天的【擁抱】,卻無力在陽光下擁抱。
無法用任何字眼去向彼此的朋友表述這段感情,她是啞了口的孩子,
摸索著漆黑的牆壁,卻在無盡延伸的狹窄走道找不到出口,
也許是因為雙眼被矇蔽,迷失了方向感。
明天,他還會不會記得那隻葬在西子灣的兔子,
三月四日是他的忌日,他有著跟他一樣的名字?
而她早也將他葬在藍色箱子裡,一段交心的感情,卻也讓她看盡人心的現實。
【編號四,白色箱子】
沉甸甸的箱子,她一個人捧不動,從記憶的梯上重重的跌下,摔痛了脊樑。
一件寫著TPE國家代表隊的藍色球衣,
一件藍白的練習球衣,一件黃藍的比賽球衣,一樣的背號-8;
一雙兩人一起買的藍灰色慢跑鞋,一雙他送的黑白紅籃球鞋,
一雙vans茶色拖鞋,一雙穿了三年的白色平底涼鞋,
還有三雙早已穿爛丟棄在垃圾場的鞋,
「好鞋子會帶領你走往好的方向。」她記得他這樣說過;
一只酒杯裝著三仙台的麥飯石,兩只失去亮澤的銀色指環;
一疊照片,一同出遊的照片,有墾丁的藍色海岸,
裝載當年甜蜜的她們的笑容;兩本滿滿的日記,十三封四年來記憶的信箋,
透明塑膠袋裝著半本日記燒剩的灰,她將這些用白色的紗布綑綁,
另外鎖在一個盒子裡;
一只折半的貝殼機,一張驗傷單,幾包吃剩的藥,
七罐用伏特加空瓶裝乘的菸屍,一大包垃圾袋裡裝著蹂躪過後的面紙團,
像是雨後的殘花在袋裡靜靜的安息長眠;
所有纏綿,都毀在衝動的一瞬間。
她以為就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原來再怎樣長久的愛情,抵不過心裡寂寞作祟的空洞;
原來所謂的堅定,都是因為以為等待終會帶來璀璨的繁花,結成甜蜜的果;
原來自己要的愛情不是這樣平淡,
應該說,她要的不是平凡的過一輩子,
應該說,她要的並不只是平淡的給她擁抱親吻的溫度。
她渴求心靈貼近,而那些所謂的浪漫可以簡單的複製在每個人身上,
反過來說,任何有心的人都可以輕易製造花好月圓下的假象。
女人啊!卻常常是被這套誘拐。
「離鄉不就為了要獨立生存,不依賴任何人嗎?」
她再次堅定的告訴自己,在多次自別人身上索取毫無感情的體溫後,
決定再也不需要遊戲,
卻又一次次在以為真愛來臨之時怯步,一次次將眼前的幸福斷送。
在【連環套】有這麼一段:
『照片這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紛紛的歲月已過去,
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
留給大家看的惟有那滿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殼。』
她將愛情像瓜子一般,剝削掉華麗的殼,然後吞嚥其中的白子,
沒人知道她口中那些花花白白的瓜子是怎樣的滋味,
就像她從來也不明白,自己的那部份,
在他們心中是不是也成為記憶中一個密封的箱子;
而這一切並不需要向誰證明。
會不會有一天,連記憶都不牢靠了?
我只清楚的記得曾經問過他,「你會不會將我忘了?」,
在他跟我說他拍照的原因,
是害怕自己久年後忘記當下這些曾經令他感動的美景;
如果下意識的選擇遺忘,又何苦逼迫自己回憶?
她卻仍舊沉默的撿拾愛情存在過的屍骸作為憑弔。
如果有朝一日,連記憶都不可靠。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