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無聊的輔導課開始,老師沙沙地黑板上寫上背過千萬遍的數學公式。
「報告!」低沉的嗓音打斷教室的沉寂。
原本低頭在畫籃球功略圖的周英哲不經意瞥了門口一眼。這一眼讓他目瞪口呆─是昨夜開車被撞的人。看他拿著柺杖來上課……蕭叔這一撞,撞的可不輕!他被白色緊繃帶緊緊揪著,彷彿是撞在自己身上的一樣疼痛。
英哲咬著原子筆,盤算著如何向老媽稟告。雖然是蕭叔的未婚妻,自己免不了會被拖下水!他嘆氣。椅角傳來陣陣騷動,大概是後面的同學又要提醒什麼小道消息!腦袋瓜習慣性地往後傾。拜他之賜,在他轉來一天內,能掌握住班上同學和老師的『注意事項』,雖然有些加油添醋,但還蠻感謝他的熱心,世界上的大嘴巴電台永遠不嫌少!
「他可是本屆最跩的資優生!」
「怎麼說?」
「上課遲到、早到,學校都不在乎,只要他上完規定的時數,明明是資優生還故意要求到普通班……太過份!」
「他憑什麼本是這樣做?靠他父母做官?還是家裡有錢?還是董事會?」
「錯!大錯特錯!他沒爹沒娘,沒權沒勢,沒家沒錢。」
「去……,那有什麼看頭?」
「是他的頭腦,聽說他IQ很高!功課也是數一數二!不過,他好像是孤兒,有時候看他,亂寂寞一把!」
「你怎麼不去給他安慰、安慰一番!」隔壁的同學陸仁賈也來插一腳。
「發神經!」廖北雅咒罵一聲。
「你們很怕他嗎?」
「怕!怕死了!」他做個打冷顫的動作。「光是他的眼神就可以殺死人!」
「我倒覺得不會很恐怖!」
「敢情你和女生們一樣中了他的蠱?把他歸類為『酷』的那一型?然後我們這一群真正帥的都被晾在一邊!真是不公平!」陸仁賈無奈地搖頭。
「帥哥?啥!我看都放到發霉,從帥哥變成〝衰〞哥。」廖北雅給他一記衛生眼。
「不過他的愛慕者是男女都通吃!女生組成親衛隊,男生勇於示愛也不少,但他還是不為所動。」
「萬人迷一個!」英哲很快地下結論。
「幹什麼不為所動,想和柳下惠媲美媽?」
「咳!咳!」老師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背後,三人趕緊凝視課本。「下課前十五分鐘隨堂考!」
經過十幾分鐘的隨堂測驗,英哲累得趴在桌上,臉龐貼著考卷,卷上的油墨味一希能聞到,腦筋一片混沌,眼神無神在教室中飄盪,不小心在夏嘉駿身上停下來,回憶也倒帶到那次黑夜裡的相遇,那個美麗又危險的眼神……。
那個夜裡,他與母親、蕭叔一起出去慶祝他轉學與母親和蕭叔訂婚。回程聊天一閃神,蕭叔撞到夏嘉駿,他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就走了。
他的眼神彷彿是鬼魅之王,冰冷間帶著無情,寒氣逼人!為什麼他感到一絲心痛?也忘不了他的眼神呢?他閉上眼,然後帶著亂遭遭的思緒像周公報告。
「喂!交換考卷!」後面不客氣踢他椅子一下。
他爬起來,卻覺得鼻腔有點暖,有液體穿越長長的走廊,急切想找出口。來不及反應,紅色液體已經在空白的考卷上留下痕跡。
「阿哲,你在流鼻血耶!」
「八成在想限制級的事!粉曖昧哦!」這樣的大呼小叫讓全班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真是藍球隊的熱血青年!」
「哪有!衛生紙一張來!」他捂著鼻子,一邊不客氣踢在他失血狀況下還不忘損他的同學。更糟的是……下半身的反應。
該死的夏嘉駿!
「同學安靜!改考卷!」在老師極力維持秩序下,風波平息下來。
好不容易下了課,周母站在校門口笑容可掬等待他。
「兒子你是和人打架是吧?」她不禁皺了眉頭,不滿襯衫上的血漬。
「沒有啦!」他淡淡回應,這種事他怎麼解釋呢?
「那有沒有打贏呢?」她問出令人吐血的問題。
這時損友又出現,英哲快嘔死!
「妳是英哲的媽媽嗎?好年輕!」
「我們是他的同學。」
「英哲受你們的照顧,有空來家裡玩!」
「還有伯母別以為我們帶壞他,我們保護他保護得很好,幹架絕對不會拖他下水!」其他人也點頭以表贊同。
「那他衣服是……?」
「可能最近火氣太大,或做了什麼事……」陸仁賈賊賊地看他一眼,讓他直冒冷汗。
「然後上課睡著,醒來時,居然噴鼻血!」
「唉!伯母您要知道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比較那個點!所以請您煮些東西讓他降降火!」
英哲臉色發青,青筋一一浮現,天大的不幸就是誤教損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眼看苗頭不對,使個眼色,腳底抹油準備溜了!「伯母我們還有事!先走啦!再見!」
英哲的臉沉得很,他已經在計劃明天的報復。
眼看苗頭不對,使個眼色,腳底抹油準備溜了!「伯母我們還有事!先走啦!再見!」
英哲的臉沉得很,他已經在計劃明天的報復。
「兒子乖!回去提醒我煮綠豆湯!」
「媽!」連老媽也跟著起鬨!
「兒子,昨天那個人是不是他?」她的眼神飄向後方。他們偕到嘉駿的面前。
「同學,昨天不小心撞到你,我們願意負責你的醫藥費。」
「不必!」他冷冷吐出兩個字,從容不迫地離開。
「讓我載你一程好不好?阿姨會過意不去!」
「車不是你開的,人也不是你撞的,何必過意不去?」他一拐一拐走著,似乎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追上他。「他是我的未婚夫,我願意和他一起負責這個事情。」
「愛情沒那麼偉大。」他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英哲凝視他離去的背影,他的最後一句話,彷彿是絕望的深淵,他在黑暗中獨行,只有相信自己而存活下去。
「這個孩子太孤寂了!」她不禁嘆口氣。
孤寂?或許吧!
「你幫我察察他的地址、電話!」
「不要!」他乾脆拒絕。「你叫我查女生也就罷了,我們都是男生,到時候人家回應我奇怪的眼光!」
「你好歹也是肇事者的兒子。」哪門子的理由?!
「牽拖〈台〉!」
到最後他還是乖乖臣服在老媽的威脅之下。
看著手上的地址發楞,是這間沒錯!至於要不要進去,他還在猶豫當中。一會兒,一位老奶奶走出大門來迎接他。
「少年仔你要找嘉駿嗎?」
他點頭。
「進來吧!」老奶奶親切向他招手。
「這囝仔天生乖僻,不愛說話。自從搬來這,就沒看他帶朋友回來。」老奶奶親切地招呼他吃水果,他好奇打量這棟日式建築。
「他很乖巧,人也不錯!你就要好好照顧他。」
「會啦!」
「我是他的房東,不過他卻把我當親生阿媽奉待,這個人實在很好!」老奶奶倒杯茶給他。「他自出生以來就很苦命!」
「為什麼?」
老奶奶把他和她說的身世也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英哲不禁為他感到難過。
在嘉駿國六年級時,父母雙雙因空難過世,原本是寄養在舅舅家,後來因為一些細故而搬出來住。剛開始他還是冷冰冰對待老奶奶,久之他才開始語老奶奶對話,一些不為人知的身世也才拖了出來。
「人應該要回來了!」她望一望時鐘。
「回來?」他以為他是避不見面。
「他去打工。」
「打工?」有那麼缺錢嗎?
「他父母留給他的錢聽說都凍結起來,他每天都辛苦去打工賺生活費、學費。到後來我都不敢收他房租,希望他能多讀點書!」
怪ㄎㄚ一個!
「阿嬤我回來了!」玄關傳來人聲。
「你的腳有好一點嗎?」老奶奶起身迎接。
「有啦!你不用太擔心!」語氣親切到令人大感意外,他側身看著嘉駿,那瞬間他有些溫度的容顏迅速結凍。
「我先上去。」又和見到他的印象一樣。
看他一步步艱辛地上樓,英哲真怕他採空。
「我來幫你吧!」
「不用。」拒絕無效,他已經一把抱起他往樓上走。
「放下我!」他掙扎不安,他討厭與人親近或近距離接觸,何況是個對他意圖不軌的陌生人!
「你再亂動我們會從樓梯直接向一樓的地板報到。」這威脅的口吻與他老嗎是一如出鞘。
到二樓要放下他時,他突然發現他的瞳孔是灰綠色的。令人迷惑的眼眸!他看得出神,雙手仍舊擺在令人感到曖昧的腰部。嘉駿的臉又更沉!臉上雖是風平浪靜,心中卻是捲起千堆浪,看來暴風近了。
「你好漂亮!」他情不自禁地摸著他俊秀的臉蛋。
他的脾氣已經到一個極限。「你吃完豆腐沒?」
頓時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令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
「對不起!你的眼睛實在太特別!」
特別?他心頭一震。我的角膜變色片!
「你馬上給我找回我的隱形眼鏡!」
英哲望一眼樓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
「我賠給你!」
嘉駿有股想躲起來的衝動。他不願意在面對傷痛的過去,原以為不再有的淚水,現在卻湧現他的雙眼。事物變得模糊,心好像被撕裂了。
他怎麼了?只是一副隱形眼鏡。「嘉駿?」
「你走開。」他頭也不回地回到房間。
他好像在哭。英哲的心卻在痛。
「嘉駿是發生什麼事?」阿嬤關心地問。英哲聳聳肩。「我把飯菜放在門口,阿嬤先下去。」
「那我也先回去。這是我家的電話,有事情再打電話。」他掏出紙條塞進她手裡。
「你順走。」阿嬤送她到門口
英哲接到電話匆匆趕來,是一位陌生男子希望他來看看嘉駿。
推開門,他感到氣氛的不對勁。一些陌生人穿梭這棟宅子並且竊竊私語。大門是開啟的,上面貼著白紙,安靜又肅穆的顏色讓他心頭一驚。走過長廊,不時傳來誦經念的聲音,他也了然於心。
「嘉駿。」看他一頭亂髮坐在階梯上,嘉駿把臉埋在雙臂力。
嘉駿抬頭看他,雙瞳的失落訴說他心中的痛處,那種痛徹心扉的失去,又再讓他深深為他心痛。
「為什麼?」他的聲音不禁哽咽。「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早上我叫她就‧‧‧‧‧‧。」
「嘉駿,阿嬤走得很平靜。」他把手放在肩上,希望藉此給他一些支持的力量。「人都有走的一天,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能……」他聲音都啞了。
「不要能,死亡是人生必經的過去。誰都會自責自己為什麼不能挽回,或是不能在他旁邊。」他的心因為他都揪起來。
「我沒辦法阻止。」他把頭靠在牆上。
「是人都無法阻止。」他想起七歲那年在加護病房的日子,直到父親過世。濃郁的藥水味和病人的呻吟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還有面對死亡的無力感。
「請問你何時要搬家?」一位斯文的先生走近。「家母遺體火化後,這棟屋子就要拆了。」
「我收好了,明天就走。」嘉駿閉上眼想逃離現實,暫且不想落腳處。
「能借一下電話嗎?」他想讓嘉駿搬到他家。
「請。」
打完電話,嘉駿轉眼間人就不見。他大概是跑出去!他猜,他趕緊追上去。
外頭下著大雨,像是彼此的心情。
他靜靜在雨中走著,像一只遊魂,不知何處能停泊。
「不要管我!」他冰涼涼的說。他讓雨沖洗全身,閉上雙眼,享受著,他不想讓人發現他在哭。英哲知道他在哭,而且他需要冷靜。所以他只是慢慢跟著他,怕他做傻事。
他突然轉身道:「你到底要什麼?我父母留的遺產嗎?」
他靠近他的耳畔輕聲道:「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我只要你的心。」
「我生下來就沒有這種東西。」他冷漠以拒。
「你只是迷失了,假使你沒有,我就給你。」英哲撥開擋住他眼眸的瀏海,深暗的褐色是一陣漩渦,讓嘉駿有點暈眩!
「你流淚,我同你悲傷。」
嘉駿怔住了。他!?我值得你這樣做嗎?
「上車吧!」一輛車緩緩停在他們的身旁,是英哲的母親。「我把東西都搬過去,讓我們照顧你。今晚姑且和我兒子擠一擠吧!」
「嗶!嗶!嗶!」鬧鐘準時上工,英哲豪不客氣地按下去。
英哲想爬起來,身上卻有個重物緊緊地抱住他。睜開眼,是嘉駿。不知道為什麼呼叫節奏突然變快,從七十二變到九十,急促又不敢太用力,怕吵醒熟睡的嘉駿。
他的眼睫毛好長又好捲!近距離看著他,英哲感到幸福的降臨,伸出大手正想撫摸他柔軟的頭髮,好死不死地他居然醒了。嘉駿像隻受到驚嚇的貓,雙手反抓他的手腕,整個人弓起來,膝蓋接近他的『重點部位』,棉被也只蓋到彼此的下半身。
嘉駿對於自己凌亂沒扣好的襯衫,非常氣憤!「你居然趕動我!你活的不耐煩!」他的綠眸帶有濃濃的殺氣,瞪著赤裸身子的英哲。
「叩、叩。」周母不小心敲門太用力,居然敲開英哲房間門,更不巧的是目睹他們倆對峙又曖昧不明的場面。「歹勢!打擾到你們『好事』!」她尷尬地把門帶上。
趁他愣住的幾秒鐘,英哲迅雷不及掩耳地反壓抑,將他壓在身下,以英哲的體形、重量來說,嘉駿是沒機會逃脫。
看他側著臉的羞紅,英哲不禁爆笑出來。
「笑啥?」他腦羞成怒地抗議。為什麼遇到他就沒輒?
「我動你?不知到是誰昨個夜裡熱情如火抱我不肯放呢?早上起來還發現有隻無尾熊緊抱著我。我長的像尤加利樹嗎?」他把頭埋進枕頭中,不斷地放聲大笑,倒是一旁的嘉駿臉是可以和關公媲美!
「我那有!」好重!怎麼搬、怎麼推都移不開他!
「作賊心虛!」他側著臉看他,看他的焦躁不安,真可愛!怎麼下腹越來越緊?他不悅地皺眉。該不會是……『生理反應』?該死!「你最好別再亂動,發生什麼事我可不負責!」
「你該不會……?」為什麼他所觸及都是光滑滑的一片?
「會什麼?」他現在才發現嗎?
「裸、睡!」天啊!
「賓果!」他輕吻他的側臉。
「變態!」
「床那麼大一張,你睡一邊,我睡一邊,互不相干。倒是你偷襲我!欺負人還說我動你!真冤枉!」他裝做一臉無辜樣,看他手足無措,真是人生的一大樂趣!「給我一個吻當做補償。」
「想都不別想。」
「等你答應為止。」就那麼沉默著。
嘉駿閉上雙眼,用他最平穩的聲音問:「我是不祥的人,我是男生,為什麼要纏著我不放?世上人多的是,為什麼獨獨找我?」他的心除了納悶與不解外,還有死亡的恐懼感。
「我不在乎,僅管明天是世界末日,我還是會用我的生命去愛你。」就如同母親和父親之間,到父親過世的前一刻,他還在緊握母親的小手。
「我不相信愛」
「我相信,這是我和媽活下去的動力。」他輕撫他的髮,他沒有拒絕。「我相信你父母一定在天上守護你,所以你不孤單。」
「為什麼要留我一人在這世界上活著?」
「留給我來愛吧!」
「我不是同性戀。」
「為什麼你一直否定自己和拒絕我呢?」他孤傲地像一隻鷹。
「我不知道。」他無力地捂住眼睛,什麼都可以接受,就是別愛我!
「我知道。」如果愛一個人會賠上性命,他願意這麼做來換到對方的愛。為什麼他跟他那麼久,說了那麼多次,他還是不懂!如果是因為他的性別而拒絕,他還能理解和接受,但是他卻是任何人都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一言不發地穿上衣物,拿起背包與籃球離開。嘉駿知道他的不確定已經傷到他,可是面對一個上蒼不允許、社會也不接受的愛,他該怎麼辦?心中有一絲難過輕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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