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看見她,是在醫院裡。
她是個護士,是個骨科醫生的得力助手。
他是個病患,因為車禍撞斷了腿骨。
她是個護院剛畢業的大女孩。家在桃園,一個人到台北的醫院工作。
他是個研究所一年級的小男人,家已經移民加拿大,一個人在台灣念書。
「早安!」這是她每天進到他病房裡的第一句話,很有精神的,尾音斷的很自然。
「我還要多久才能出院?」這是他每天看到她的第一句話,很沒精神的,像患了重症的病人一樣。
「還有七十天,你的復健才做得完。」她邊寫著病歷板,邊笑著對他說。
她寫過病歷板,放下他的病床防欄,扶著他下床,坐上輪椅,到院裡的復健室裡做每天一次的復健。
做過了復健,她又扶著他坐上輪椅,回到病房,再寫一次病歷板,然後跟他說聲:
「再見。」
她的笑,總是能讓他忘記復健時的辛苦。
這是他開始復健的日子以來,每天最快樂、也最失落的時候。
因為他總在她笑著他說再見之後,拿出藏在枕頭下的日曆本,把今天畫上一個x。
他愛她,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
所以他難過著每天畫上一個x,表示他跟她想處的時間又少了一天。
「早安!」他笑著對他說。
我還要多久才能出院?」
「還有六十八天,你的復健才做得完。」
然後是六十七天、六十六天、六十五天………
她總是能不厭煩地告訴他,而且總不會忘記帶著笑容。
有一天,剩下三十天了。
他的家人從加拿大回來看他,給了他一支手機,要他在住院期間有任何需要,用手機直撥國際電話回家。
他討厭醫院,因為他討厭復健。
所以他討厭這支手機,因為他隨時隨地都會被家人用電話詢問狀況。
「我把手機送給你好嗎?」有一天,他在她寫病歷板的時候,這麼問她。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它。」
「不用了,我已經有手機了,而且我還有兩個號碼呢!」
「為什麼要兩個號碼?你不嫌煩?」
「舊號碼是大家用的,每個朋友都可以打給我。」
「那新號碼呢?」
「新號碼是爸媽、家人、跟男朋友用的。」
她說完,笑著放下病歷板,替他拉上窗簾。
「再見。」走出病房前,他仍不忘這麼對他說。
他的心情比之前更失落,因為她告訴他,她新手機的號碼,只給家人跟男朋友用。
這一天,他的復健期只剩下十五天。
x仍舊繼續一天天地劃下去。
然後,耶誕節到了。
醫院裡面永遠都是那蒼蒼然的雪白色,他懷念外面世界的色彩,以及讓人心愉的耶誕氣氛。
他托同學幫他買一張耶誕卡,一張只卯著一個太陽、一個星星、一個月亮、以及一句Merry X’nras的耶誕卡。
「我愛你。」
這是他在耶誕卡一寫的唯一一句話。
但是他沒有拿給她,因為他不想讓她困擾。
耶誕節那天,他的復健期只剩三天。
「早安!」他依然很有精神地走進病房,對他親切的問候著。
「早安!」他第一次很有精神地回應她的問候,而不是問他出院日期。
因為昨天,他在日曆本上畫了最後一個X。
「終於要出院了,心情好多了吧?」她笑著問他,語氣依然溫和自然。
「或許吧!」他語帶酸澀,還輕嘆了口她聽不到的氣。
「你要回學校了吧?」
「不,我要回家了。」
「家?加拿大的家?」
「嗯。回去幫爸親做事。」
「那你的學業怎麼瓣?」
「不念了。」
他的聲音沒有表情,她的聲音也沒有表情。
但他的心其實很難過,因為,這將是他後一次看到她。
「那,保重了!你的腿不能太過動。」
「這幾個月來,謝謝你的照顧。」
「不會。來,我幫你收行李吧!」
她又是對他一笑,然後拿起他的CK深藍色旅行袋,幫他收拾行李。
當他在收拾東西時,看見他在耶誕節所寫的耶誕卡時,他的心灰了一邊,另一邊則慢慢滲出血來。
他還是沒有轉少把卡片交給她,只是趁她不注意的的時候把卡片放到枕頭下。
他在期待什麼,連他自已都不知道。
「好了,我去幫你瓣出院。」
她放好他的行李,就走病房這是她第一次沒有說再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他回到學校,告別了同學、教授,又回到了自已住的地方,隨便裝了一袋簡便的行李,就直接到桃園中正機場,搭上了加航往加拿大的飛機。
不用畫X的加子,過的有些不習慣。
或許是時差的關系,他回到加拿大之後,整整有一個月的時間,他沒有能好好地入眠。
他發現,自已睡在醫院的病床上,比睡在家裡的床上要舒服得多。
他努力地不讓自已去回想住院的日子,也努力地告訴自已是因為飛過換日線的關系,他只是不習慣這麼寒冷的國家,與這麼陌生的環境而已。
但其實他清楚得很,他想她,想得要命。
有一天,他要到多倫多去參加他爸親公司的一個會議。
心血來潮,他拿出他住院時用的那個CK袋,準備一些簡便的行李。
這時,他才發現,他一直忘了清掉放在那裡面,在台灣住院時所用的一些用品。
然後,在那一堆用品中,掉出了一封用紫信包裝的信,那是張耶誕卡。
幫面鴕著他的名字,字跡就跟病歷板上的一樣熟悉。
「0926XXXXXX,這是我的新手機號碼,再見。」
作者:藤井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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