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後活著的，只有鋁罐裡，安靜旋轉著的暗紅色。
「不是這樣的吧？不是這樣的對吧和也？什麼叫作已經不可能了？說過會一起走到最後的不是嗎？」蒼白乾裂的唇上發著疼，她才意識到是個過分絕望而冰冷的夜，綾瀨伸出了手，顫抖地，扯開唇上結痂的傷口，「對嗎？」乾淨的皮鞋又試探性地向前挪移了些。
沒有聲音的回答讓她幾乎瘋狂，手指纏著及膝的裙襬，深深陷入，屏息。她只能等待。
終於在很久之後轉過頭，嘆了口氣，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換上了綾瀨熟悉的笑容，「給妳畫幅畫好嗎？」是以往她獨有的溫柔的嗓音。
正要碎裂的臉在落地的前一刻被接住了，「畫？」正要落出眼眶的淚停下了。
「嗯。」從二排最右邊擺著上等畫具的格層抽出了一張剪裁過了的高級畫紙，他走過綾瀨身邊，抓起了木椅上的鋁罐裡的筆，熟練地將紙固定在木板上。
「水彩……畫？」
「嗯。」頓了下手邊的準備工作，眼睛笑得彎了起來，「水彩畫。」裂痕從眼角的細紋開始散開，那抹燦爛像是乾裂的陶。
拿起擺在木椅上，有著紅色、白色和深褐色的木盤，圍著黑色工作服的男人沒有一絲猶豫地，拿筆沾著顏料就上了畫紙。
看似隨意地一筆在畫紙中央暈開，轉過圈後的鮮紅色成一隻點地的貓尾，「咖啡色。」像許久以前綾瀨還在工作室幫忙時一樣地下著指令。
於是乖巧地就遞上了咖啡色顏料的鐵盤，染得深深淺淺，「是小卡嗎？」那隻曾一起養了三年，在他家餓死了的貓。
她知道答案，他沒有回答，只是一起靜靜地等著那抹紅褐色停止高速攀爬。
紙上的動物沒有身體，只有紅褐色的尾巴和一雙金眼，分佈在畫的中央和不遠的兩旁。作畫的男人保持著一貫的優雅，用大量的清水暈開了顏色，「桃紅。」
在金色眼瞳下瀑布似地，筆刷中流出一本他們在中學時期寫了近三年的交換日記，沒有書本的輪廓，只有在側邊吊著的一扯就會掉了的桃紅色愛心小鎖。下筆過重，水太少，顏料濃得沒有散開，他卻滿足得在鋁罐裡洗去筆刷上的所有顏色。
女人想起赫然發覺日記已寫到最後一頁的那天，清楚地還記得男人對拿著新筆記本的自己嘆息的表情，他問她說夠了吧，臉上是溫柔卻帶點虛偽的笑容。「橘色。」和也拿著乾淨的筆於是又命令道，語氣溫柔得霸道。
綾瀨瞪著眼，看貓尾下快速染出了淺淺的橘色手機，「咦？」正要開口發問就看見男人將黑色潦草地畫上。頓時感到有些鼻酸，綾瀨抿著唇不說話。是一只永遠關機的她買給他的手機。
接著藍色和紅色和一點點灰色在木盤上旋轉了起來，混濁的紅紫色在淡色的手機旁變得顯著，不甚圓滑的圓圈隨著細筆筆尖拉出的毛線成了一顆毛線球，吊著的是她為他織了一整個暑假，卻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圍上頸邊過的圍巾。本該是鮮白的他的名字縮寫，在混亂的色彩中失去蹤跡。
還有太多太多，因此一撇地、兩撇地，他隨意地用她愛的淺紫色四處畫，有從未收到過的花、有去海邊玩很喜愛卻沒買的紀念項鍊、有她最愛喝他卻從不願意嘗試的紅酒、有他無法真心欣賞的她最喜歡的鋼琴、有他們沒錢坐上的飛機、有差一些些就穿上的美麗婚紗，還有很多很多遺憾。
筆正要揮出，卻又猶豫地停下了，男人抽回右手，「銀灰色。」紙上是一抹洗不去的他不在意的敗筆。同一個地方，他畫上了一枚模糊的戒指。
平淡的灰色在紙張的空白的右上角顯得異常清晰，奪走了她的目光和心神，即使那不過是簡單而隨意的一撇。是只期待已久卻從來沒有收到過的戒指，她有些哽咽，「還有呢？」
男人不經意地笑出了聲，「還有啊……」
染著鮮豔的天藍色，圓弧接著圓弧接著圓弧，綾瀨看了好一陣子才發覺那是水滴，「雨嗎？」
有些神秘地拉開了嘴角，「第一次約會那天，」卻笑得有些哀傷，「遇上暴風雨了，不是嗎？」笑容像是被硬生生折斷一般地垂下。最後男人停住了筆，要求了血紅色。
「盤上已經有了不是嗎？」只是乖巧的她還是遞上了，女人按著發酸的眼角看男人作畫。
男人接過女人手上的顏料，沾上一旁骯髒的黑，專注地慢慢在木盤上轉開，那顏色混得可怕。
站起身，他彎腰讓鋁罐裡的水沾濕筆尖。突然地抓過女人的手，讓她纖細的手指包住他那有些過分老舊的筆，如往常一樣自然地忽視女人眼中的疑惑。
啪啪！
可怕的顏色割壞了男人哭喪著的笑臉，染進了女人恐慌而涙流不止的心臟，木架上的畫變得沒有價值。
「為什麼？」原本以為男人會作出什麼告白的女人問道，眼裡是滿滿的憤怒和無法諒解。
男人抽回了手，「那些啊，都是綾瀨妳在意的東西喔。」抬起了頭，「所以呢，已經不可能了，妳懂吧？」還來不及擺上無所謂的笑容，就被甩上的鐵門聲逼出了眼淚。
最後又執起筆，洗去顏料，沾上木盤邊緣的鮮白和黑，小心翼翼地、絕望地混開對比的色彩。
一心一意地，畫呀畫地。
卻不小心地染上了爪痕的暗紅，暈開了那些女人以為是雨的天藍色眼淚。
是雙灰色的失焦的美麗眼睛。
不是和也的，也不是綾瀨的一雙灰色的眼睛──綾瀨在意的那雙眼睛。
－ 因為溫柔的灰色僅管蓋得了哀傷的紫色，也蓋不過憤怒的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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