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呀!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現在像是一艘想要前往虛無海角的小艇,不知未來將會航向何處?
馬路上川流不息的遊客眼前,沒有炫麗奪目的變幻燈光,未見擴音麥克風之蹤影,至於是否會有動感的舞群蒞臨現場,就別再費心多想了。
但是,種種的因緣際遇,似乎讓四維夜市順理成章地成了臨時的舞台。
歷經十幾天「口琴伴單車之流浪闖天涯」,已經不知不覺地喚醒了潛藏的記憶,在腦海裡蒙上了灰塵的譜似乎像是被施了魔法,於燃眉之際一一浮現。為了往返蘭嶼之役,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畢生所學之演奏技巧,甚至連記憶裡依稀彷彿的旋律及忘了歌名的曲子,也搬出檯面來獻醜。
不過說真的,我的琴藝並不精湛,可是,當地朋友與遊客們依然洋溢著出乎意料的熱情。簧片傳聲,飄浮到了附近的攤位之後,賣飲料的老闆娘隨即就送了一杯解渴的冰涼紅茶;有一位老闆聽到了琴音,拿了兩包車輪餅給我;沒多久,隔著兩個攤位的一位小姐丟了幾個銅板,迅速離去,我只好吹著琴,趕緊前往致謝;某位不知名人士贈予的雞翅則被我轉贈給下一位贊助船費的朋友。
有人,投錢就想走,我只好先拉住他們的衣角,請他們稍稍停留,然後一邊吹奏口琴,一邊騰出右臂與他們握手致意。
有人,只是覺得好玩,看了幾眼就往下一攤前去。
有人,帶著家裡的小朋友湊熱鬧,聽聽兒歌童謠,讓幼嫩的手拿著銅板投進安全帽。
有人,佇足點歌,聽沒多久就發現歌名與曲子不符,哄然大笑。
有人,躲在角落裡,悠然地坐在摩托車的椅墊上垂耳傾聽。
有人,呼朋引伴贊助之後,不忘給予掌聲……
忽然,鎂光燈閃起。我起初不以為意,心想,大概是遊客帶著相機出門留念,還滿心歡喜地與周圍的路人合影。而且,這位先生開口有若懸河滔滔不絕,我們兩人索興就站在夜市裡聊起天來。但是,他切入重點之後,提出的觀點與深層的研討,讓我不禁好奇反問:「請問你從事什麼工作呢?」
「我是記者。」
出發前,本人曾幻想過類似的狀況,現在,竟然真的發生了。我請他務必不要刊載此事。因為,台灣就這麼大,新聞只要經過報導,不出幾日,全島民眾皆知,往後騎著單車的流浪行程,必定遭受傳播媒體影響。
但是,這位記者先生低調謙稱:「我們這是小報,沒有什麼關係!」接下來,他開始猜測這個傢伙的舉動,可能是為了驗證台灣社會的人情味?
可惜,我經常連自己都管不好,又何德何能去驗證台灣社會。雖然,流浪可「體驗」人生,不過與「驗證」說法有一字之別,且兩者的立足點截然不同。再怎麼說,未帶分文的旅行頂多只是考驗自己罷了。這是我的淺見。
不過,旅途中曾體會之人情冷暖不容小弟置否,我也相信,至今生活周遭街頭巷尾,仍然充滿著許許多多的溫馨。
記者意堅志定,似乎不肯罷休,繼續追問。而本人這幾天的經歷與重點,於剛才的初次相見,就已隨口聊了大半。唉,我無計可施,剩下的部分只好含糊其詞帶過,希望他能夠就此打消這個念頭……
我為船票之役而「站」,繼續與口琴簧片共舞。
忽然,有人不發聲響,悄然無聲地放了一張紙鈔於多功能安全帽內。我不經意瞄了一眼,發現贊助的金額高達五百元整。
「等一下!」小弟向天借膽,拿起這張新台幣,吩咐這位小姐留步,「我不接受超過五百元以上的贊助!」其實,本人很希望能採用聚沙成塔之方式募得船票,因為這些人情,太難還了!
「沒關係!我以前曾採用類似的方法到外國自助旅行,這也算是一種『自我實現』。」她反倒說,「況且,這也沒超過五百元!」
我拗不過前輩,只好請教她的大名,「請問您貴姓?」
「我姓ㄧㄢˊ,閻羅王的『閻』。」她講話的口吻語氣,像是躍出了武俠小說而現身於真實生活的女中豪傑,「如果到綠島遇到困難,可以到某某飯店,報這個姓氏,說我介紹的,就可以了!」
前輩不求回報,揮手於人海之中瀟灑而去。此筆經費有如甘霖而降,更讓我得以提早收攤歇市。
老天垂愛又逢貴人,經過了將近兩小時的演奏,辛苦亦有代價。我募得了沉甸甸的零錢銅板,竟然裝得安全帽裡台中舞蹈協會牌油紙袋幾近半滿。今晚的四維夜市裡,映入眼簾的人們,不分男女老少贊助與否,都共同參與了這場臨時起意的晚會。也多虧各方慷慨解囊,此行方有殊榮一窺蘭嶼與綠島之美。
我實在樂不可支,手舞足「踏」,騎著鐵馬連夜狂飆至富岡。
欽的旅遊;專營船票買賣與休閒旅遊相關服務。老闆夫人是嫁入台灣的中國新娘。經過下午各處的訪價,只有她願意將往返三地船票所需之二千零四十元原價,特別優惠成一千九百元。四維夜市民眾出人意料的熱心贊助,讓圈圈募得的費用超過目前所需。所以,我乾脆拿著大部分的銅板,加上幾張紙鈔,湊成二千一百元購買船票,順便請林國金老闆娘幫忙跟船長說一聲,將我的單車一併載去。
「明天早上,有一班到蘭嶼的船次,你可以先去那裡待個幾天。」
恰巧隔日即有船班可以前往,所以,我決定聽從老闆娘的建議。
「好,那就先去蘭嶼吧!」
緊接著,「欽的旅遊」的洪國鑫老闆很「阿莎力」地邀請我參與隔壁街坊鄰居們的聚會,和他們一同吃宵夜。我握著小黑的把手前進,發現單車推起來特別費力,想不到,輪胎竟然已經破損洩氣。幸運地,機車行近在咫尺,我準備的維修工具也派上用場,而洪老闆以前曾任職修補砂石車輪胎的工作,還親自上場技術指導一番。
補好輪胎之後,我先跟小黑到便利商店補充乾糧備用,總共購買了一百六十八元的營養口糧、巧克力與即溶原味麥片。
現在,我的口袋還留著現金,這種情形就像是遊走自己所訂的律法邊緣,有違「不帶錢」之初衷。
我隨意望著櫃台旁的照片,思緒,忽然被深邃的雙眸牽絆。有種渴望的眼神在黑白背景之間特別鮮明,幾字「找錢來救命」,竟讓人感觸良多。我的流浪,自忖餐風露宿之行為是一灑脫,卻不知異國他鄉裡,有些人連圖個「溫飽」都是奢求。
腦海裡的我,忽然聽到了金包里教會李牧師所說過的話,「當你有能力時,再將這份愛傳出去就可以了。」於是,本人略盡棉薄之力,將所剩的五百六十元零錢全數轉贈於「世界展望會饑餓三十」。
銅板像是一陣小雨,叮叮咚咚接連地落進了募款專用之透明壓克力箱子。說來慚愧,由於當初低計了零錢數量,加上閻小姐盛情難卻的贊助,更是讓募得的經費超乎了想像。因為,零錢的部分經過統計,足足占了今天募得款項的五成。接著,我算一下所剩的紙鈔,拿來買了船票和乾糧之後,竟然還有一千七百元。怎麼辦?
「捐出去!」我開始與自己爭論,「別吵,你知道,這些錢可以買多少食物嗎?」我站在櫃台的旁邊,用手托著下巴,面不改色地沉思了幾秒。管他的,本人咬緊牙根,心肝竟淌著涓涓血泊,我趁著自己尚未反悔之前,火速將花紅似的鈔票對折,卷成一團,準備投進箱子。
「等一下!」說遲亦快!二十四小時值班的便利超商店員,趁我下手之前,制止了我的舉動。
「我們不收鈔票。」他得知小弟明日即將前往的目的地之後,給了一個很好的建議。他義正辭嚴地回答,「不如,將這些錢拿來贊助我們蘭嶼的朋友!」
嗯,施主所言甚是。那,我就先依照此計辦理了。
在路燈照耀的柏油路上,我踩著踏板回到聚餐的騎樓旁,放鬆心情地與街坊們聊聊天,用口琴演奏〈綠島小夜曲〉,順便吃個宵夜慶祝。想不到,洪老闆很熱情地用台語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晚上就來我們家的客廳睏!」
「客廳」對我來說,簡直就是高級的旅館。求之不得,又怎會拒之千里呢?茶足飯飽之後,我就在洪老闆家裡睡了一夜。
今天早上,我就要搭七點四十分的船班前往蘭嶼,腦子裡,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再不久,蘭嶼即將真實成行,但是,小弟對這座小島的印象似乎只有長髮舞與丁字褲。下一班由蘭嶼直達綠島的船班,還要等上七至八天左右。不帶錢,又想前去這座謠傳物質貧乏的島嶼待上一個星期,到底,該如何找尋生存之道?
害怕之中帶著一份心怯的感覺,將我團團圍住,(詳情請參閱〈附圖一〉)那種情形就像是被鎖在狹隘密閉的空間,令人窒息,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迷惘的幻想無異於赤足跳入泥淖流沙之中,如同浮移在不確定的惶恐裡,不禁讓人越陷越深……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 圈圈 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心怯,
〈附圖一〉
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當下決定,如果此行難免,那麼,最少也得吃完早餐再走。
我再度動用經費,花了七十元買了兩個素食飯糰、一個燒餅油條與一杯熱豆槳,剩下的三十塊零錢,用於購買科學麵備用。這次,小弟真的吃得很飽,掃除盡淨地連一粒芝麻都沒剩。然後,我向賣船票的林國金老闆娘揮手道別,與小黑攜手踏上甲板。
船隻徜徉在風平浪靜的無垠滄海,載著旅客漂往太平洋上的蘭花之嶼。
可是,我的胃,被早餐撐得鼓脹;人,待在破浪而行的船上,心,卻感覺有股隱藏於無形的氣息於碧海中迅速漫延;一種因未知而產生的莫名恐懼,似乎在我的血液中流竄,像是束縛巨木的藤蔓與囚住罪犯的牢寵,將人緊緊地禁錮。
我帶著這些錢到了蘭嶼之後,該怎麼處理?
到了外島之後,是否還能繼續流浪之旅?
這座島嶼,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老天呀!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現在像是一艘想要前往虛無海角的小艇,不知未來將會航向何處?
「這位先生、這位先生,你是不是暈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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