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南島的第二個星期 在這樣一個早春上午
和父親去木柵的安養院探望爺爺
四月初的台北 已經是有點炎熱了 走在陽光下不出五分鐘便會感覺到 它張牙舞爪的氣勢
春天似乎在上星期的綿雨紛紛中 短暫的結束了
「很快的 夏天應該就要到了吧！」 仰看著這片屬於台北才有的灰藍色天空
四季的更迭 時光的流逝 在出國之後 也有了更多的感觸
即使戶外陽光滿洩 安養院裡卻是涼爽的 但也有種說不上來的陰暗涼意
爺爺的房間 從三樓調到了二樓
聽說是硬拗脾氣的他 跟室友吵架後 院方只好將他安排到另外一間
這點 讓我不禁好笑了起來 難怪人家說 「老小、老小 」
爺爺正在休息中 當我們進入房間時
父親硬是將爺爺叫醒 我看著爺爺的眼神 有點驚慌 看著我 又或不記得我了呢
接下來的時間 看著爺爺和父親的互動
更衣 梳洗 其間幾句對話 但重複率極高
「妹妹上星期回來的啊…」 父親扯著喉嚨大聲嚷
印象中的爺 都是在很小的時候 也不明白自己對小時的記憶怎會那麼好
在我看著他刮鬍子的時候 知道爺是愛漂亮的
爺的身型一直保持的不錯 胖瘦中等
小時候爺家的洗臉台 總是放著一塊綠色透明的蜜絲佛陀香皂 淡淡的檀香味
後來 架上各種瓶瓶罐罐的保養品 搽手的 抹臉的 總沒少過
櫃裡Lacoste的毛衣是他自己選購的 還別忘讓我們從國外帶回Clarks的牛皮鞋
幼稚園時 對爺的印象總以鄧麗君的歌聲作背景
在等娃娃車上學時 爺會放起唱片 輕輕柔柔 甜而不膩 融化人的歌嗓 是一天的晨奏曲
有張泛黃的相片 不知是幾歲時和爺奶一起去指南宮所拍的
只記得 爺那頭用髮油抹順齊的黑髮 在陽光下發亮
小學還會在爺家玩耍 睡完午覺後 和堂弟妹們看電視 吃點心
爺生日播放的梁祝錄影帶猶記得
過年吃飯 看到我 總說我傻 最後一次還是在我大學時候
爾後 在奶奶辭世之後 對爺的印象淡了 也好像 從我的生活中退出了
淡到有如 今天這片灰藍色天空的灰色 那層淡灰色 不易察覺
卻也知道 這灰藍和色板上的天空藍 湛藍 深藍 淺藍 所有的藍 就是不一樣
而那些鄧麗君的唱片 生了灰 歌聲也似乎不再甜膩了 我再也不會打開那個抽屜去看看唱片是否還在
漸漸的 與爺的對話甚少 因為爺的耳朵越來越不好 戴起了助聽器
要我扯著嗓子說話 又覺不好意思 於是 對話便沒了交集 成了一年一次的探望
爺知道 每次再見到 又是個春夏秋冬交替 四季更迭嗎？
爺爺反覆照著鏡子檢視 摸著臉 怕鬍未刮淨
我看著他的臉 他的髮 他的紋
想起那大我一甲子的歲月裡 有多少的故事好說
記憶中爺書桌右下大抽屜裡的鐵盒 有著黑白老照片和那些回憶
我清楚記得啊 爺說過的 戰爭的故事 抗日勦共 彈頭傷疤 在額上 下巴
無法相比那些大時代淒美壯烈的故事 那樣的顛沛流離 離鄉背井 但對我而言 是更為真實的
友人W 接下一個編排祖譜的案子 很是為她感到興奮
我們家 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 遷台之後 不過三代 也沒有那麼遠長開枝散葉的家族歷史
對海峽對岸 對那所謂的祖國情懷 越來越少了 漸漸地淡了 可是又懷著異常複雜的情緒 在每次的選舉之際 我看到父親對著新聞漫罵時
回程途中 天空依舊是淡灰藍色的 陽光撒溢
姓氏 一個象徵符號 那是一條用血緣織成的無形的索
將我們 緊緊鍊在一起 有著極為相同的相貌性格脾氣行為和處事方式
即使父親搖搖頭 發著牢騷 說著自己老年可不想像爺一樣固執不講理
看著他的背影 我快步向前跟上步伐
同時明白 這條索 我們誰都無法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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