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許多親戚朋友齊聚在阿祖故居烤肉。
阿祖去世後,後輩們決定將阿祖的故居打掉重建成簡單的組合屋,偶爾回來可以住,大家也有個聚會的地方。
阿祖的故居,是古早時代很常見的一條龍紅磚瓦厝,我小時候鑽來鑽去的阿罵家也是。
紅磚瓦厝代表著我的童年。即使許多回憶都模糊了,可是瓦厝的氣味我不會忘記。
我喜歡那種沉沉的,聞起來冷冽卻又安穩的氣味。
歲月的痕跡攀爬在一塊一塊的紅磚上,寧靜又祥和的感覺瀰漫在架構簡單的空間裡。
若我的記憶沒有錯誤,當年阿罵家的紅磚瓦厝主屋用來居住,主屋後方則另闢一處用來當廚房跟豬舍,還有茅廁,古井跟一小塊菜園,阿罵就帶著幼年的我在這裡頭忙碌穿梭。
如今主屋早已打掉重建,廚房跟豬舍敗壞傾頹,阿罵也不再從古井打水,旁邊的空地雜草叢生,早些年前還能種菜養雞,現在阿罵只用來養雞,還有綁著壯碩無比的拉布拉多犬--吉利。
阿罵還是習慣在這裡燒柴炊飯,料理她種的菜,養的雞,也習慣在這裡洗衣。
即使居住空間變得舒適便利多了,阿罵依舊維繫著長年來的一些習慣,我總是會想,也許這是阿罵用來懷念某些生活的方式吧。
而我也總是會不經意在某些角落記起童年生活的回憶。
阿罵一定永遠猜不到...為什麼水桶會連著繩子莫名地掉到古井裡去了?
或者阿罵其實心裡知道,一定是我幹的好事。
我只是想打水上來嘛,誰知道我手會突然軟掉,人生在世,孰能無過呢,哈哈。
這是我對於阿罵家古厝的點滴回憶,而阿祖的古厝,並沒有我太多的生活痕跡。
但爸媽經常會帶著我們去看看阿祖,偶爾我們也會跟著阿罵過去找阿祖。
這一棟古厝帶給我的感受,又比阿罵家的更古老,更沉穩。
因為它的空間狹小,但歷史卻更悠久。
想想也對,阿祖家就是阿罵從小生活的家嘛...當然會比阿罵這邊的古厝更老啊。
好比浴室,大概只有一坪大,高度也只有一百七左右,一個成年人站進去都必須要稍微彎一下腰。
而且都是以石頭砌成,洗手台是摸起來冷滑的黑灰色,只能夠彎曲著身體泡澡的浴缸也是。
一小扇窗戶,陽光一絲一絲地細細透進,讓古老的氣息更加濃郁。
紅瓦厝的房間總是簡單一張大床(我想應該是石頭或紅磚砌成),大家窩在一塊睡,大床冬暖夏涼。
不論是阿罵家還是阿祖家,我都喜歡那樣子的大床。
對阿罵來說,上頭有我還是個小嬰兒時爬啊爬的記憶,有吃著義美蛋捲,或者翹著腳喝奶的記憶。
我在這些記憶面前,像是旁觀者一般地沒有參與感,卻又有一種真實存在的感覺。
阿祖還沒去世前,我們經常回去古厝看望她,大廳總是瀰漫著玉蘭花香。
在通往古厝的一條大約十公尺長的小徑兩旁,就是阿祖的菜園兼花園。
阿祖種蔬菜,還種玉蘭花,她總是會用一個紅盤子呈好玉蘭花,擺放在客廳。
我喜歡阿祖,所以喜歡玉蘭花香。
在阿祖去世後,這樣的喜歡,成為記憶的牽繫。
當我懷念起阿祖,就會想要聞聞玉蘭花香;當我在某處嗅到這熟悉的味道,阿祖的身影也會湧現腦海。
於是我成為一個,會跟老婆婆買玉蘭花的人。
掛在房裡,短暫但濃郁的香味,讓我回到童年,讓我感覺到一股安心。
大廳的上方掛著很早以前就離開阿祖的曾祖父,而在阿祖去世後,新建好的組合屋裡,則新添上了阿祖的照片,還有阿祖生前與我們所有子孫的合照。
今天是我第一次踏進新屋,看見懸掛在上方的照片,就會覺得,此刻阿祖與我們同聚著。
雖然古厝已經不在,但這塊地是她的,有她曾經生活著的痕跡,我想,就算古厝不在了,但她活在我們的記憶裡,你一言我一句裡,就能拼湊起關於她。
此刻,我們烤肉,歡笑,她都在呢。
抬頭望著圓潤的月亮,我突然好想念起她。
想念她瘦小的身軀,慈祥的模樣,抽菸的神情。
她一定在某一處活得很好吧,還種不種玉蘭花呢?
阿祖去世,爸爸沒有馬上告訴我,而是在快出殯時要我找一天回高雄。
出殯那天的畫面,我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
阿祖生了十二個兒女,子子孫孫加起來,超過百人,跟隨在靈車後面,緩緩走向下葬的地點。
阿祖下葬的那一刻,我終於哭了出來。
那時候的我才接受了,死別這個事實。
是成為一掊土,在天地之間,不在跟我們同樣的空間時間裡頭了。
對很少面臨死別的我來說...那是一種很虛幻,很浮的感覺,而阿祖下葬那一刻變為真實而直接的悲痛。
我還有一位阿祖,是阿公這邊的,也是近百高齡,身子骨還算硬朗,近些年來的病痛多半是身體機能與骨骼衰退引起。
阿祖年事已高,講話還是很有力道,偶爾還能破口大罵呢。
即使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得面對與她別離的情景,但無論如何,希望老人家們都能夠身體安泰,心情愉快,我想...這就是子孫輩們最大的福氣。
中秋月圓人團圓,寫下這一天的感受,來悼念在另一個世界的阿祖。
也願每個人都能懂得珍惜親人,珍惜相聚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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