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12日清晨8:00,我被推進開刀房。切除了子宮、卵巢、輸卵管、腹腔淋巴組織。
2005年7月12日下午3:00,我被推出了開刀房。(這是後來親友告訴我的時間)
我聽到很多熟悉的聲音(又是聽覺先恢復),很多很多人圍著我的病床跑,路面微微顛簸,每一次震動,我只感到椎心的疼痛。「青~青~…」誰在呼喚我的小名?(我認出來了~是媽媽的聲音,她在哭…我死了嗎?)我無法動彈,只能流淚回應,媽媽哭得更大聲…(咦?好像是爸爸的聲音,他叫媽媽不要哭…然後是兄嫂、姐和姐夫、妹妹…他們的聲音我都聽見了!)誰在探我的鼻息?(觸覺慢慢恢復),我聽到女兒大聲宣佈:「我媽媽還活著!」手機響起,婆婆回答:「平安出來了!不要擔心!」(我知道是老公打來的,他剛到新醫院上班不久,在老婆性命交關之際只能再度缺席!),好像小叔夫婦、小姑夫婦也來了…。
眼前模模糊糊,病房裡擠滿了幢幢人影,我知道都是愛我、關心我的人,擠不下去了,有人表示自願退到病房外的走道,我身體很痛但是心裡好感動!我一定要好起來!
已故的楊牧谷牧師(鼻咽癌患者)曾說,根據他到醫院探訪的觀察,病患如果擁有很多關心他的親友,活下去的意志力就越強!
我終於可以轉動頭部了,我想動一動麻痺的腳,發現下半身被層層包裹成木乃伊。高壯的護理長說:「一定要這樣綁,妳的手術太大,這樣才能預防靜脈曲張,但是妳還是要努力想辦法自己動一動,血液循環才會好。」
「我-動-不-了…」這是我開口的第一句話。
「沒辦法~~手術就是這樣,妳要忍耐!」護理長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有沒有人性啊?我媽都痛成這樣,妳還講得那麼輕鬆~」好幾個人制止了女兒,頻頻對護理長說抱歉。
「那是誰?妳女兒嗎?那是什麼態度?」高壯的護理長站在我的床邊厲聲的質問我。
「對-不-起!」我奮力撐起頭向她道歉。親友們看了很不忍,有的衝過來要我躺好,有的罵起女兒來,有的對護理長說:「小孩子不懂事,請多包涵…」畢竟我還得在這裡待上一陣子。(女兒啊!我知道妳心疼媽咪,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妳可別害媽咪啊!)(後來發現這個護理長其實人很好,也很用心,只是講話很直率)。
我很感謝母親堅持幫我請看護。我,為人媳婦,怎能讓婆婆幫我把屎把尿?除了尿道口的導尿管之外,從膀胱穿過右下方肚皮也鑽了一個如食指般大的洞,接出一條尿液引流管,2個尿袋每天都要倒在量杯裡測量好幾次,護士小姐一忙起來,會要求家屬自己做,我怎能讓婆婆做這些事?
雖然有看護,但婆婆她老人家仍堅持每天來醫院,從早上8:00到晚上8:00回去小叔家睡覺,每天整整12小時,在我住院期間,沒一天間斷過。有一天護理長對我說:「妳要好好孝順妳婆婆,很少看到婆婆對媳婦那麼好!」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我在另一篇曾發表過的文章中也提到:
「如果不是這場病,我不知道沒住一塊兒的公婆是這麼疼我,病房裡為我伺候湯藥,奉茶端水,毫無怨言。養病期間,我賴在娘家,包吃包住,連孩子也索性長期待著,累壞了爸媽和大嫂,大夥兒卻甘之如飴。就連婚後鮮少往來的小叔、小姑們也經常來探視慰問,我才知道他們是如此溫暖。更奇妙的是,之前我把所有的保單都解約,卻偏偏只留下這張防癌險,著實省了不少醫藥費呢!」
這不是「恩寵」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15公分長傷口的痛,自動按壓式的止痛劑短短三天內換了兩次,我不敢讓壓頭離開我的手,疼痛隨時可能襲來。第一次「子宮頸圓椎切除手術」的疼痛,是令人坐立難安的悶痛,我像一條不停蠕動的毛毛蟲,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蜷伏,但一針止痛劑就搞定,跟這次「根除性全子宮切除手術」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次手術後,我有如一具木乃伊,動都不敢動,只要隨便一個小動作,都可以讓人像被電擊一般,那種全身驚心動魄的痛法有如萬箭穿心,而膀胱接出來的尿管,用黑色的線在管子和我的皮膚表層縫了起來,防止我移動時管子掉出來,偶爾牽動時,黑線拉扯我的皮膚,似乎快被撕開…。
白天,熱鬧的訪客讓疼痛稍稍忘卻;夜晚,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聽著看護均勻的呼吸聲伴著陣陣鼾聲,深夜裡顯得格外響亮。滴水未進,口乾舌燥,等待著排氣快快到來。
看護說我是很好的病人,半夜都不叫痛,讓她很好睡,其實我痛得夜夜淚流到天明,止痛劑在我手上,叫醒她又能如何?直到有一天她深覺不安,保持清醒,才發現我痛到不能成眠,淚如雨下,又不想吵醒她。她幫我按摩雙腳,竟然真的使我疼痛減輕不少,原來她以前是個按摩師,熟知經絡穴道。(幹嘛不早說?害我白痛那麼久!)
遲遲不排氣,我的嘴唇已經龜裂,棉花棒沾著水潤唇也無法改善。這天大堂姐來看我,她說她七年前也因子宮頸癌開刀拿子宮(我終於知道原來我還是有家族病史,聽說她妹妹---我的另一位堂姐,也才剛動過子宮切除手術),她敎我忍痛扭動身體加快排氣,又敎我日後如何保健(三個月內不提重物,多走路避免腸沾粘…)最叫我感激的是,出院後她仍持續關心我的復原狀況,經常為我禱告(我的家族中,最早信基督教的就是二伯父一家人)。
手術後第三天深夜,我強忍著疼痛,雙腿左右扭動,總算---排氣了!第四天我可以坐起來進食,王醫師說我恢復的很快,他得意的說這次手術很成功,可說是傑作,這麼大的手術只流了300cc的血,連輸血都不用,只等病理報告出來也都OK的話,那一切就完美了。公婆感激涕零,打電話催促老公要送禮,於是他買了兩瓶上好的葡萄酒送給王醫師。
陸續有義工及院牧部的人來探訪、為我禱告,其中有一位義工看到床頭主治醫師牌是「王醫師」,她笑著問我:「王醫師有沒有說這次手術是他的傑作?有沒有說傷口開得非常漂亮?有沒有...」我猛點頭,心中疑惑她怎麼都知道?「哼哼!他每次都嘛這樣說,上次幫我女兒開刀也是這樣說…」看來他真是一位自信滿滿的醫師!
我最喜歡爸媽來探訪,看他們跟公婆聊得很開心,我心裡很欣慰。結婚後他們彼此幾乎沒什麼互動,只在每年的大年初一,禮貌性電話拜個年。除了一南一北,距離遙遠外,婚禮籌備期間的不愉快,應該是個很大的原因吧?沒想到藉著我的生病住院,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前嫌盡釋,聖經裡有一句話:「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我的病痛竟然能使人和睦,難道這是此次生病的目的?
排氣後第二天起,腹部絞痛到不行,按摩、止痛劑、止痛藥…各種方法都沒效,醫生說「大手術過後,腸蠕動的節奏亂掉,當蠕動太快時就會絞痛…」。(管他節奏不節奏,亂不亂也都不重要,快點給我止痛!)醫師愛莫能助,我拼命按止痛劑,依然無效,一天中,不定時就會大痛一場。這兩年來腸不正常蠕動現象仍在,只是頻率少了,疼痛度減了,而我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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