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還不太認得平原事務。只知道最好辨識朋友是否迷路的最大地標,除了榕樹與寺廟外,就是山水米那幾個聳天矗立的大型冷藏桶。
以山水米為名、為念。其山,來自火炎山,水,來自大安溪,這些由好山好水孕育出的的苑裡沖積扇平原所穫成的米,就稱為山水米。我總覺得,山水米對我而言,以「她」喚之要比「他」來得貼切。還沒走進山水米前,就已聽過她的名字由來,那時覺得,這名字取得真是好,好到讓我面對畦畦長成的稻子,總是心生迷戀。
記得第一回走進山水米,是因著公司舉辦的教育訓練。我們從火炎山半山腰的辦公所在,來到坐落平原間的大米廠。在米廠前的廣場,我讓一幅高高懸掛的畫給吸引了,畫中是一位站在收穫田地中的農民,雙手捧著大把稻穗,粒粒熟成的稻穀彷彿在金黃色系的秋風中洋溢著驕傲與喜悅。那是張秋台校長的畫,校長用他從小跟隨父親下田工作的歲月,以畫作為一生記憶。
一樓的辦公室其實沒有太大不同,不同的是二樓的會議空間,牆壁上掛著多幅苑裡平原開墾時的老照片,早已泛黃斑駁的年代,如果不是透過這些映像與老故事,恐怕還得在歲月裡湮湮沒沒,像是風雨過後海邊盡現的漂流木般,難得上岸,難能生根。
我在那裡,開始了對苑裡平原當初究竟如何生成的認識。留在記憶中的那些映像,雖已不甚清晰,但清清楚楚的是屬於大大小小圓形的幾何輪廓,以及開墾的農民們推著輕便車在田與山邊反覆來去,以及他們辛苦汗涔又滿心期待的神情。後來,當我繼續在稻田間以近乎行旅的方式感覺生活,不禁發覺,這其實是個會讓人在一次次的經驗稻田後,想要再回來映證些什麼的地方。
在那之後的夏天,我越過鄰近中苗六線的大安溪堤防,行駛一段顛簸小路,來到往溪中央延伸的土堤,看著滾滾的溪水從我立足處開始順著土堤流向苑裡平原的三千良頃,再抬頭,便是那每遇豪雨便坍下一道道石頭河的火炎山崩崖,孤傲的火炎山與易氾濫的大安溪,以無數次的洪流,將上游有稜有角的大石頭,滾動為圓滾滾的大中小型卵石,而那些細碎的沙子則隨風帶下了山,落在向海寬廣的河床上,大量的卵石與少量的沙土停了下來,爾後藉由先祖一步步的開墾與搬運,成為孕育苑裡平原一期期稻穫的重要母土。
每年兩穫的平原稻作,讓我的生活開始以半年作為輪迴的計量。春初與夏末是新苗入水的時節,每片田,都是天空與農家的倒影;稻子奮力抽長的時節,總想像卡通般跳進綠油油的田裡讓稻田捧著讓風吹拂;稻穀開始飽滿顏色轉為澄黃之時,總愛低下身子以比稻子高一些的高度觀察他們鼓足氣力的模樣;就在某個晴暖之日,隆隆的收割機開始走向片片金黃稻浪,弭平的田地充滿草香,牛背鷺紛紛吃食零落田間的成熟稻穀,不用多久,粒粒稻穀從收割機的肚子,經過長長的手心吐出,裝入停在田旁的農用運輸車,農家開始在每片平坦田地上熟練地攬起束束稻草,輕輕捻綁為一綑綑的稻草堆,趁著陽光正好,將自家要吃沒有上運輸車的米曬在門前,這是稻香的時節,我們在稻香的路上。
那些滿滿的農用運輸車把新鮮的收成載進了米廠,進行一連串的乾燥、品管、冷藏、碾製、礱榖、檢驗等過程。那個時候,我的心往往分成兩路,一路留在稻田現場續曬陽光,另一路,跟著農用運輸車前往米廠懷想廠房久久不散的米香。
一年四季,日以繼夜,那些從土堤牽往苑裡平原的水,先經過在火炎山、大安溪與苑裡平原交界地帶的水門(因管控平原灌溉用水而得名的聚落),然後穿過一條條水渠道,分流,再分流,與田間稻子一起餵養看天吃飯的農家。
然後,在農曆七月廿九日,一如往年,舉辦大規模的「拜駁」儀式。鄰近的上館里、泰田里以及玉田里的人們,都會帶著豐盛的祭品來到河堤上,透過普渡祭拜祈求水災不氾、鄉里平安,在這民國32年曾潰堤造成災難、如今已是水泥堤防的地方,搭起長長的棚架,棚架內滿盈鄉民的盛大心意,忽然看見山水米的大車,載運著最新一期的稻作駛來,和眾人一同祈求山水平順。
忽然間,我想念起第一回看見山水米廠前張秋台校長繪製的巨幅畫作,農人抱捧著滿懷的稻穗,笑得燦爛;而我所認知的山水米,就像堅毅而溫煦的農婦般,與大夥兒一起看顧這片土地的耕耘收藏,經歷生活中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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