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看到的『悼念已絕跡的孫運璿風格』-黃創夏
讓我感動、感慨。
有幸,我還能在他的時代中成長過。不禁讓我想起文天祥-正氣歌的最後幾段『....豈有他繆巧 陰陽不能賊 顧此耿耿存 仰視浮雲白 悠悠我心悲 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 典型在夙昔......』
轉載如下:
前言:滿朝都是路人甲、有官沒政府、有權不負責、不沾鍋還要找人背黑鍋‧‧‧似乎,官場「公僕」已經沒人記得孫運璿那種真正公僕的為政風格,以及那種風雨中建設台灣的風範‧‧‧
這十年以來,每到12月與2月,我都會想起孫運璿,12月13日,是孫運璿的「生日」;2006年2月15日,孫運璿離開了台灣與這個世界,卻讓這個世界上還記得他的人更會想到他。
這些年,台灣的官場像是瘋了,財經舵手們輪番自稱「爺們」、天天寫部落格罵人或是在大選時當爆料天后、更還有應該很有「文化水平」官員擁有三座辦公室還自若「隔岸觀火」‧‧‧
滿朝都是路人甲、有官沒政府、有權不負責、不沾鍋還要找人背黑鍋‧‧‧似乎,官場「公僕」已經沒人記得孫運璿那種為政風格,以及那種風雨中建設台灣的風範。
1997年12月初,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從小只能在課本裡面讀到的孫運璿資政,那一天早上8點50分,我提前了10鐘,到了台北市科技大樓,準備訪問孫運璿,孫資政的秘書鄧小姐卻已在樓下等了,孫運璿比我們還更早到。
這麼個曾經叱吒風雲的歷史人物,對一般小民竟是如此的謙沖。
才踏進孫運璿的會客室,他早已在護士攙扶下,站在輪椅前等著我們等了5分鐘。握手過後,他堅持要等到我們這些小朋友都坐下來了,才肯在護士攙扶下,艱辛地挪動他的身驅,緩慢地坐回到輪椅去。
談了快兩小時吧,談到政經環境的混亂,孫運璿激動地握著他癱在膝頭的雙手,眼角泛淚,連呼了十幾聲:要團結、要團結啊!至今思之,仍令我動容。
當結束訪問。孫運璿堅持要鄧小姐幫我們添茶水,非要我們喝茶,不讓我們幾位小朋友起身。狐疑地端起茶杯,眼角餘光看到護士把孫運璿推到門口,他辛苦地掙扎站起身來,站定了,鄧小姐才向我們點頭示意,可以離開了。
走出辦公室門外,鄧小姐說:這就是孫運璿的個性,不管是誰到來,他堅持要作好主人一切該有的禮貌。
我永遠記著這一句話,當記者這麼多年以來,看過多少人有權有位時,目中無人的嘴臉!那位在台灣歷史上的「風雨中的舵手」,卻對比他小了半世紀以上的平凡小朋友,以禮相待。
想到孫運璿,我總會想到「愛台灣」的另一種類型。這位來自山東的外省人,在那個戰亂頻仍、流離顛沛的中國出生、成長,老台電人流傳一個說法,其實,孫運璿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12月13日,是他奉命來台,搶救被戰爭摧毀的台灣電力系統,登陸台灣的那一天。這一天,就自然而然變成是孫運璿的「生日」了,他的生命也從此在台灣開展。
這也是另一個「愛台灣」的故事吧!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在缺人、缺錢、缺料的情況下,孫運璿帶著400個專科生,邊學邊修,搶救了台灣八成電力,反擊了日本人「台灣將是一片漆黑」的訕笑。
這位替台灣「重新找回光明」的人,在退出聯合國、台美斷交、兩次石油危機中,執行「十大建設」、和李國鼎規畫科學園區,也被當時譽為「風雨中的舵手」。
那次專訪時,我問孫運璿,人稱孫運璿是「風雨中的舵手」,是怎樣的訣竅,能讓孫運璿在那個風雨飄搖、內外交迫的年代中,領航台灣邁向坦途?
當時,孫運璿搖著手說:「政府其實沒什麼了不起,主要還是人民的努力,但是大風大浪中,政府就一定要像一個燈塔,穩定的發出光亮,在黑暗中指引出方向,只要有了方向,大大小小的船隻就知道該怎麼航行,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只是「燈塔」?孫運璿太謙虛了,要不是孫運璿、李國鼎這些官員能當「發光體」,哪裡會有「燈塔」之存在!
感嘆的是,過去的孫運璿和李國鼎是「發光體」,現在的政府大員們,卻越來越像是「沾光體」。
絕對不懷疑,那時的時空背景和今不同,而我對孫運璿懷念的,並不是那些「功蹟」,而是他的一些人格特質,對台灣這塊土地的關懷。現在,我真的很難在當前的朝野人士中,還看得到。
現在的台灣,官場上人人口說「愛台灣」,卻是機關算盡、經濟衰退、社會對立、權勢者氣燄囂張‧‧‧我常想,孫運璿那種為政風格是不是錯了?怎麼已經在當下台灣達官顯貴身上「絕跡」了呢?
《附記》
2002年是孫運璿的九十歲生日,我曾經寫了孫運璿病中歲月的報導,刊登在【商業周刊787期】( 2002/12/23),再度貼錄於下。對我而言,重讀孫運璿那18年的病中歲月,我依然能感受,那一種真正帶領過台灣成長的不同風格!
十五日晚上,在台北圓山大飯店的福全廳中,坐在主桌的總統府資政孫運璿,不時挺直了腰,伸長了脖子看看四周,不時和隨員低聲交代。孫運璿的秘書鄧潔華說:「他是在看哪些人來了,有沒有被招呼好?」
一場九十大壽的活動安排,展現出孫運璿的謙沖人格特質。在十三日傍晚,前行政院副院長、現在兼任孫運璿基金會董事長徐立德竟苦笑說:「挨罵了!」原來,前一些時日,他和當時的行政院副院長邱創煥,向孫運璿報告,十四日外界為他舉辦的祝壽大會,賓客會很多,是不是考慮換到豪華的世貿大廈或圓山大飯店舉辦。 老先生一聽就用他的山東腔罵:「鋪張!浪費!」孫運璿反對別人花太多錢替他祝壽,氣得一直搖頭揮手。徐立德等人只好還是在相對狹小與老舊的聯勤俱樂部舉辦各界祝壽活動。
但隔日孫運璿卻自掏腰包,特別選在圓山飯店宴請曾經照顧他的醫生、護士,及過去他擔任公職時的秘書、隨扈與司機。在監察院財產資料中,名下毫無資產,只有退休金存款的孫運璿,不接受別人的盛大祝壽,卻要在最好的飯店裡,向照顧過他的人,親自表達謝意。
出生於山東、成長於東北的孫運璿最愛吃的是家鄉的酸菜白肉火鍋。位於台北市和平東路老台電的酸菜白肉鍋店老闆,逢年過節,總會拿著材料送到孫家,但孫運璿不願意收別人的饋贈,都要付錢。老闆當然不肯收,孫運璿就會要鄧潔華買水果回贈。
孫運璿病後,曾有出版社替孫運璿出自傳,孫運璿將版費全部捐給了榮民總醫院,當做協助更多殘障病人的基金,一介不取,待人以寬的風格,孫運璿始終如一。
這場圓山飯店的宴會上,孫家細心的將孫運璿的子女分配到每一桌上,負責照顧每一位來賓。在主桌上,孫運璿不時舉杯向賓客致謝,他身旁的夫人俞蕙萱,則不時輕輕托著他的手,替他擦一擦嘴,夫妻之間深情無限。
自從一九八四年中風以後,俞蕙萱就 一直是孫運璿最大的支撐力量。鄧潔華說,不論是到榮總復健,還是在家裡活動,俞蕙萱幾乎寸步不離孫運璿的身邊。特別是孫運璿剛開始進行復健時,半身不遂的孫運璿身體很痛苦、耐性差,常常發脾氣,俞蕙萱就和孫運璿說:「你不要罵他們,你一罵,他們都不敢來了,要罵,就罵我好了。」
十幾年以來,俞蕙萱守在孫運璿身旁,挨著罵不斷鼓勵孫運璿。真忍不住了,也是悄悄跑到醫院的樓梯間,擦擦眼淚再進門。在圓山飯店中,榮總那一桌的護士們,說著說著,也眼眶紅了起來。
夫人的深情,孫運璿點滴在心頭,幾年前,俞蕙萱因為肺動脈結石,榮總替她動了超過十小時的大手術。八十歲的老人那堪如此折騰,手術後,俞蕙萱有時精神會很差,很多時候是躺在病榻。
孫運璿唯一的秘書鄧潔華說,這幾年,如果俞蕙萱一起用餐時,她會看見,孫運璿會不時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向俞蕙萱說:「謝謝妳!謝謝妳!」或者湊過頭去親俞蕙萱的臉頰,十分恩愛。
而在天氣晴朗的週六上午,孫運璿夫婦總愛到建國南路的假日花市中,一對輪椅四處逛一、兩個小時。孫府中,不論室內或室外,到處都是花市中一、兩百元的小盆栽,這些都是孫運璿買來送給俞蕙萱的禮物。有時,孫運璿還要鄧潔華出去買一些溫馨的小卡片送給俞蕙萱。
原本,孫運璿每天要復健走兩千步, 但這兩年體力又衰退了,減少成每天一千步。一直自稱是工程師,相信人定勝天的孫運璿,大病後,終於相信有一個更大的力量在主導世界。在蔣宋美齡的勸告下,一九八七年,他在士林官邸凱歌堂接受基督教的洗禮。每週日上午,孫運璿一定要到凱歌堂做禮拜,信仰十分虔誠。
每天上午,復健完畢後,孫運璿就會在官邸復健室中,大聲讀著周聯華牧師為孫運璿特製的特大字本《聖經》,除了和主交流外,也訓練自己的臉部肌肉與舌頭不退化。
孫運璿一向事母至孝,在公職期間,每天一定向母親請安。直到今日,每天下午一定要到母親孫楊敏的遺像之下,向母親報告一天的見聞與生活。鄧潔華說,每天午睡後,她和護士會把孫運璿推到母親遺像前,只見他迫不及待用山東腔問候:「老媽!兒子來了‧‧‧」
孫運璿有兩女兩男,長女孫璐西目前 任教於台大,夫婿是前國科會主委黃鎮台。孫運璿長子孫一鶴,美國普林斯敦大學博士,現在美國從事電廠事業;次女為孫璐筠,夫婿是加拿大人,從事國際金融操作業務;而么子孫一鴻是美國柏克萊大學博士,在美國從事地質探勘的研究。一位孫子、兩位孫女中,長孫才十七歲,最小的孫女才剛過三歲;外孫中,三男兩女, 長外孫二十四歲,正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一家人都相當優秀。
唯一在台的是孫璐西與黃鎮台,兩人住在台大教職員宿舍,並沒有和父母同住。但孫璐西夫婦倆只要有空,就會回家陪父母共餐,陪陪父親說說話。
孫璐西說,這幾年,特別是九二一大地震後,國內紛紛擾擾特別多,孫運璿的情緒變得比以前差,她和黃鎮台不願意細說父親的情況,只說:「就是對國事很擔憂。」鄧潔華與徐立德則證實,在九二一大地震之後,孫運璿一度得了輕微的憂鬱症,榮總還特別開藥控制。
那段日子裡,孫運璿就是常常一個人在難過不講話,或者是看了新聞之後猛搖頭,孫璐西說:「他不能理解,他住了一輩子的台灣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孫運璿並不會把心事講給照顧他的護士聽,他的話越來越少,甚至一天都不講話。這兩年,家人都不讓孫運璿看電視新聞與報紙,只挑一些「好」的事情說給他聽,「聽到社會上有這麼多好事,父親就會很快樂。」
也常去和孫運璿共餐的徐立德說,大家都不敢和孫運璿談國事,總是拿孫璐西開開玩笑,逗逗孫運璿。孫運璿精神一好,胃口就特別好,「在他那個年紀,應該算胃口最好的吧!」孫璐西很欣慰父親的健康狀態,和黃鎮台兩人快樂地扮演著「老萊子」。
雖然早已經不是政壇人物,但孫運璿對於國事還是念念不忘。徐立德說,幾年以前,孫運璿就很憂心社會上不斷有亂象產生,他總會搖頭自責:「當年我不應該只搞硬體建設,沒有弄好社會與文化建設。」
所以,一介平民的他,特別向徐立德交代,政府要多培養一些社會科學的人才,能夠找出一些好的政策,改善台灣的社會與文化建設。而前閣揆蕭萬長在組閣時,也向孫運璿請益重要的施政方向。當時,孫運璿也是再三告訴蕭萬長:「人才,人才最要緊。」要蕭萬長特別注重政府中菁英人才的培養。
老先生的殷殷期望,一九九六年,在徐立德奔走下,由台積電與聯電先出資六千萬元,加上當時的經建會主委江丙坤與台電公司的老員工,成立了孫運璿學術基金會。每一年選拔出三位優秀的公務員,由基金會每人提供一百萬元獎金,供得獎人出國考察學習。
孫運璿對這活動十分重視,七年來,每次得獎人出爐,他都親自接見,和他們聚餐勉勵一番,得獎人考察完畢的心得報告,孫運璿也要鄧潔華一一念給他聽。
在科技大樓七樓,工研院特別替他保留一間辦公室。每次要接見客人前,孫運璿都會打扮整齊,提前半小時到這間辦公室等客人。不論是任何人,孫運璿一定會在醫護人員攙扶下站起握手,會後,也一定要站起來送客。孫運璿對人的誠懇,與不分階級一視同仁,也是數十年如一日。
目前,孫運璿使用這間辦公室的頻率還是很高。兩年前低調到大陸山東與東北訪親,孫運璿看到對岸的進展,回國後對台灣經濟發展特別感到憂心。有一天他就問起徐立德:「台灣除了電腦,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發展?」徐立德說有「奈米」,孫運璿不解:「什麼米?」
因此,徐立德特別安排了工研院院長史欽泰,專程替孫運璿做奈米的簡報,孫運璿聽了很高興,原來「除了蓬萊米、在來米,台灣還有一個奈米可以過活。」之後,行政院科技顧問室,以及工研院,不時會整理一些經濟發展、科技產業的資料向孫運璿做簡報。要是有好消息,鄧潔華說之後好幾天,孫運璿不論胃口或體力都特別的好。雖然早已退出政壇,但他關切國事的心,卻從無一日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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