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KI阿媽的靈堂上,殯葬禮儀師口中的程序一道又一道,子孫孝媳在這樣的場合被迫要哭的呼天搶地,一個孫女兒的竊笑,引來父輩的責罵。而母親卻說:「笑得真心,總比哭的假來的好!」我看見了外在的形式是多麼的虛無又不真實,而導演似乎也用這樣的反諷想要傳達觀眾一些什麼。
台語有人說:「生前一粒豆,卡贏死後拜豬頭」。就是這個道理吧!
在整個舞台劇中,採取鏡框式的倒序手法,時間和空間隨著心中的意識流轉,孫子TONY是整群人當中唯一和YUKI阿媽能夠分享秘密的人。音樂成為他們靈魂之間的聯繫。
時空回到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發生),當時KMT政府用高壓政策對待台灣人,結果遭到台灣人民的反抗,而舞台劇中僅用三名士兵的傲慢和偏見呈現了當時的情況,而武雄粗略知書:回覆以台語文的三字經,似乎又是另一種文化反抗。當三名士兵走了,他說:青瞑兵,拿步槍,四界砰,沒良心,…。
台下的我,笑得蒼涼又悲哀。因為當時的台灣人,其實是有心反抗的,但是,並不團結。又或者說,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是供同理解和協商,因為相互的不理解,和族群之間的階級意識,造成了許多暴力和悲涼。男人用生命去爭強好勝的結果,承受悲傷的人會是誰?
淡水河邊,年輕YUKI阿媽和阿惠還有老闆娘,撈起了四具屍體,那一場政治的屠殺,年輕的生命無辜的犧牲了,而悲憫著那無主孤魂,除了為他們安葬,在當時似乎無能為力為這些人平反。而身為富家小姐的YUKI被父親安排給一個半山的當妻子,只為了共謀商業上的利益。而可悲的YUKI雖然擁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但是卻不能擁有真正的尊重,真正的自由,和她所渴望的愛情。愛情,在那樣的時代不只是精神上的奢侈品。當她對武雄吐露心聲,武雄卻沒有開口。在那樣的年代,女性的性(身體)自主權,是被父權社會宰制的,既使心中對男性的家庭暴力充滿怨懟,也只能隱忍,獨自淚流。而相較於KMT來台灣的的統治,女性的身體受到男性沙文主義的殖民;而台灣則受到KMT軍國主義的殖民。台灣的女性和人民,是如何走過這一段的呢?而今我們又用什麼樣的角度還看待這一段呢?
當時間到了一九五七到一九六零。基層地方選舉進入了台灣社會,而年輕YUKI要面對丈夫想要賣掉娘家大房子的壓力,只因為,不長進的丈夫一心想要擠進權力核心,爭逐酒肆的他,只想追求名利。而回應丈夫不理性的話,她悲痛萬分的說:「不,我該給的已經全部給了…我的青春給了你了,…我一世人的愛給你了…」這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他聽?
而市場的一隅,阿惠結識了她生命中的男人-一個外省軍人。愛情,原來可以不分國界和族群和語言的。從這個角度看來,當個平凡的女僕人是幸福的,至少他可以選擇自己的愛情。而另一隅,年輕的YUKI遇見了心愛的武雄,然而當時她和意氣風發的丈夫正為了選舉拜票,而武雄卻只是賣衣服的小販,也許是男人的自尊心導致他感到自卑,或者因為他無法面對依然深情的YUKI,相互凝視的那一瞬間,時間彷彿為了這一次的邂逅停佇,燈光溫柔的注視著兩人,一如彼此的眼眸,音樂裡淡淡的憂傷,緩緩的流逸那個時代的美麗與故事中人物的哀愁。
是不是注定要有緣無份?花開,花落,那些過程裡又看見什麼?又或者,過程就是結果呢?『一朵花,問一顆種子:你在哪裡?種子回答:我在你心裡』愛恨入土後,我們才發現過往的一切不論是轟轟烈烈,或者平平凡凡,都是回憶的縐折一部份,也許刻畫在臉容上,也許深藏在白髮中,當所有往事真的成為過往,才驚覺原來當時的彼此並沒有真正錯過些什麼,因為有時候,愛是一種坦然的放下,愛未必是一種佔有啊!就像YUKI的丈夫春生雖然佔有了她,卻不曾真正擁有。擁有可以是一種精神層次的滿足。看著蝴蝶飛舞,那瞬間的感動不也很美?為什麼要捕捉她做成標本?
在舞台劇中,我們聽見了不同的語言,創造了不同的空間語境,從ABC年輕的孫子TONY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還有一九四七年前後日語和台語還有北京話的不同語境,我也看見了語言本身會創造某種階級和身份背景,甚至造成隔閡,然而透過音樂,人的心意卻可以相通。看似粗魯的武雄會欣賞YUKI的琴音,孫子TONY也因為音樂和阿媽分享了彼此心中的情感。也許,心靈的振顫本身就是最好的語言。而讓心感動的正是心中真摯的情感-愛。當老YUKI阿媽,好笑又感慨的說,男人像小孩,喜歡把口袋裡的玻璃珠和ㄤ阿標拿出來比看誰卡多,…男人其實不明白,在女人心中,一個人的份量不是用玻璃珠或ㄤ阿標來秤,只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無論多大多重,女人都有辦法把他藏在她的心底,藏的好好的。而且隨時都會把他翻出來看一看…。
而時空轉到一九九九,YUKI阿媽和武雄久別重逢,武雄說YUKI對那四個遊魂所做的才是真正的道義,那不是軟弱而是一種堅強。
我看見了女性的柔韌包容了一切傷害和不幸,如同月光下溫柔的淡水河,幽幽的流著人間許多悲歡離合,而在那些人間情事中,看見了不滅的緣,難怪武雄阿公給小費的時候總要多給一點,還說相逢就是有緣分。而安養院一幕,我看見春生老態的不堪,而更可笑的是他依然認為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權力和金錢。他甚至說女人也會瞧不起沒權又沒錢的男人。但是卻忘了始終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從他年輕就不停為他收拾風流帳,到老還幫他推輪椅,作為一個女人,她不曾辜負誰,
她內心可曾有些什麼怨懟?若有,花開,花落,落地,入土,也無聲,也無息。
每一朵花,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香息,藏住一朵花的心;每一個故事,都會有屬於故事的愛恨,藏住一個故事的秘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情故事,和小秘密,當孫子TONY說:我覺得…阿媽像一本書…隨便翻開,就是一個秘密,一個故事。秘密說了,就再也不是秘密了。我突然覺得,一個人能活的深刻,是因為他認真的活過,真誠的愛過,笑或淚,都是人生的一部份。含著笑,帶著淚往前走的,不正是台灣的女性嗎?在YUKI阿媽生命中出現的男人,父親宰制了她的婚姻自主權,武雄是她心中最愛的人,丈夫是傷害她最深的人,兩個兒子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而孫子TONY是最貼心又能和她靈魂共鳴的人。她的口頭禪:你們男人就愛出一張嘴!有時候似乎說的很貼切,例如:武雄明明很愛她,卻不敢開口,也不敢帶她走,而丈夫在外面的風流種到家裡來,也是因為丈夫在外面不負責任,又說家裡的事情都是她在管,要她獨自面對第三者和第三者的孩子。
兩個兒子在祖厝可能被列為古蹟的時候,卻又拿不出方法或能力來解決事情。最後,還是阿媽和武雄阿公見面時將這件事情緩解,阿媽死後,最後地契由武雄阿公交給孫子TONY!從這裡來看,其實對阿媽來說,母親留下來的大房子是她的家,說什麼也不能賣是她的堅持,到了YUKI阿媽的女兒,雖然她是個性衝衝衝的小辣椒,但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對理想的堅持和道義。台灣三代女性,從YUKI阿媽的母親(老闆娘),作為一個慈悲為懷的母者,為一九四七年陳屍淡水河的年輕人洗屍體,並且臨終囑咐YUKI堅守家園,似乎當男人在衛國的時候,在為了權力鬥爭或逢迎的時候,女人保護了家,收容了無辜可憐的靈魂,包容了一切的愛恨。
而第二代YUKI同樣的逆來順受,更承繼了母親那份做人的道義,年輕的她受盡了磨難,但是當她到老,死去了之後的靈魂卻用抽離的方式來看待整個人生,所以流過淚之後,用眼淚把心靈洗滌的更透明,於是看清楚了,於是看開闊了,於是坦然了,於是用詼諧的方式看待痛苦,於是安心的走了。原來,真正的幽默感是一種對痛苦的自我解嘲,也是一種生命的智慧。把心停留在悲傷的當下,時間仍要前進,人間的悲歡離合,原本只是我們看待事情的方式不同導致不同的結果。
真正深愛一個人,那怕距離遙遠?若不愛一個人,既使同床而眠,也不會做相同的夢。
人間的條件讓我們因為時空,因為環境,因為族群,因為種種階級條件,我們之間有了衝突和隔閡,但是愛卻讓我們連結在一起,阿惠選擇的丈夫就是一個例子。也許,我們之中有時候在一起未必全然是因為愛,有時候參雜著怨,如同年輕時YUKI和丈夫,然而死後,YUKI阿媽笑看人生的豁達,看著那些她生命中的男人,當時的愛恨早已昇華,一切的人間條件不過是緣分的開始或結束。
花開,也無聲,花落,也無聲,入土,也無聲。
緣起不滅只因為人間仍有牽掛,仍有一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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