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容易聯想到的那種死亡來說，我沒有瀕死的經驗，但我經歷過一些所謂的生離死別，最最印象深刻的是外公過世的經驗。
我這個年紀的人很喜歡把死亡拿來說嘴，像是「你怎麼不去死」或是「我累得半死」等等的詞彙屢見不鮮，國中時候失戀就覺得自己真是和死了沒有兩樣，好像世界都瓦解了一般，從3D變成了2D，還由黑轉白了，看起來像是強說愁的誇飾，然而在那之後對於愛情這件事真的死了某一大半的細胞，模式和心態都大大轉變了，對我而言這是一種死亡，因為在此之後那樣單純的喜歡真的再也沒有了，並且越來越無法相信，再也無法回復到往昔的狀態。
然後是外公過世的死別經驗，是更加深刻的，從未有過的心理狀態；記得很清楚，那是剛考完大考和朋友在東區閒晃時，媽媽打來一通我在接起前就知道內容的電話，她說：「娃娃，醫生說差不多就是這兩天了，妳…看看這兩天…」當時心裡真的是大大的被攪動，然後想到自己以為這次也會像上一次一樣出院的外公並不會出院，一時之間像是啞巴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記得決定是第二天乾媽載我去榮總探望外公；接著搭捷運、坐公車回家時，自己像是要吐出胃一樣，被突如其來的頭痛折騰得厲害，心裡被悲傷完全的覆蓋，嘴角都比平常下垂了兩度，一回到家馬上衝進廁所吐，然後就寢。第二天在榮總裡，和媽媽見了面，我們在病房裡陪著熟睡的外公，心裡空蕩蕩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捧著，很不踏實，我捧著從家裡隨便拿的一本張愛玲小說卻怎麼也讀不下，空氣溫溫的，時間又慢又快，是一種很矛盾又煎熬的心情，希望快轉，但又譴責自己這樣子的心態，難道是希望外公走得快一點嗎？記得大概下午四點的時候，已經一整個禮拜沒有好好休息的媽媽在外公的臨時看護勸說下，帶著我先回家一趟，約莫晚間七點時，媽媽已梳洗過，正準備再往榮總出發，我心裡又想去又有些不想面對那樣煎熬的時刻，於是立刻打了一通電話給朋友，朋友說要是他會去，我一直很感謝當時自己有打那通電話，更感謝朋友給了我堅定的答案，因為當晚凌晨三點多，外公真的過世了；我記得那是第一次我看著心電圖像電視上漸漸變得微弱，護士小姐說指數只要低於四十就要開始注意並且有心理準備了，我心裡很奇怪，為什麼面對死亡的我們這麼像玩雲霄飛車，在心理準備著將到來的刺激，然後看著指數越來越下降和偶有的上升，我印象很深刻最後從31變成0 的時候，我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了，很緊繃，眼淚差點要出閘，媽媽拍著我的背，不拍還好，這麼一拍我立刻奔出病房，因為我相信不能在過世的人面前哭出來，否則他會捨不得走的說法，接著醫生出現，我還記得他說出「好那我要宣布死亡了」時，我就像被按了開關，立刻又無法控制的哭了。接下來的一切則是越來越像夢，陪著媽媽去辦手續，然後是西裝筆挺的殯葬人員出現，抬走外公的大體，我們一路跟著，我還記得在暫放大體的房間裡，看著眼前蓋上黃布的外公，我努力讓自己放空，因為只要不放空，我就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緊緊的揪住，並且被迫要意識到自己和外公真的永遠的隔離這項事實，接下來的行程我還是努力讓自己放空到極致，像是和外公一起坐車要去一殯時，母親跟著殯葬人員吩咐在過橋的時候和外公說「爸爸，要過橋了。」我努力不去想那些語言，因為我幾乎要相信外公還在我們身旁，如果再細想下去，我便會想到他或許正看著我，但我們再也無法交談的痛苦。在等待的時候我也放空，我和媽媽努力的聊些別的事，像是在等待誦經人員抵達時，我們特意去一旁的行天宮、算命街逛逛，然而在中午，慈濟的誦經人員抵達，我和母親也一同圍坐在外公大體旁念著佛號時，我還是大大的崩潰，那是多麼強烈的時刻，我頻頻哭到念不下去，出去了好幾次又回來，努力呼吸想讓自己歸於平靜，怎麼知道悲傷的時候呼吸是會心痛的，心臟狠狠的糾結著，喉嚨異常緊縮，指尖也感覺痛痛酸酸的，那是完全性的被情緒掌控的時刻，感覺逃不出去，無路可走。在和媽媽討論要拿什麼祭拜外公的時候，我的感覺又心酸又奇怪，我想到小時候，外公總會在初一十五準備素菜供奉家中的佛堂，我想到他做的烤麩，我想到他準備那些東西的身影，然後想到現在的他化為一紙牌位，我們想著要買什麼拜他，我們不再能夠去看他、和他說話、摸到他，得到他的回應，只能夠祭拜他、供奉他甚至燒東西給他，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情，生與死之間只是一瞬，但卻真正的從此分隔，就像一條最嚴苛的線，毫不留情，只能用他活在回憶裡這樣的說法安慰自己，因為他真的再也不會回頭了，或許可以經由想像看著他漸行漸遠，然而或許他根本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思考如果人最終都是死亡那為什麼我們存在這裡是可怕的，我記得小時候坐在陽台發愣的我曾經好想知道到底為什麼人活著，當然到最後終究放棄，發現好好的活在當下就夠了；活著的人也總想追究那些死亡的人到底到了哪裡，我在外公過世不久後那陣子也常常想知道，我問了好多人還上了奇摩知識，但是最後發現根本沒有人能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答案，當然是這樣了，沒有死過的人的說法要如何相信呢，我發現我是怎樣也無法得到答案的，最後也不想緊抓這樣的問題不放，硬想得到一個所謂的「解答」來讓自己好過，就算知道也許也不會更好。總是喜歡鑽牛角尖的我，在經歷了這些所謂的生離死別後，我發現也許他們帶來的意義是要讓自己懂得放下，是的，我可以偶爾緬懷過往，我可以不需要忘記他們留存於心中的記憶，但是毋須緊抓不放，讓自己沉溺於悲傷之中，這些死亡總會在身上留下些什麼的，像是失戀給了我新的觀念，而外公的過世讓我明白必須接受我最不想接受的，生命絕對不是盡如我意，它不可違逆，所以放掉吧，好好生活，對於有價值讓自己付出的人，順應情感和他們相處，不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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