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茂,東吳大學法學院教授)
一、前言
警政署教育組邀我到署裡做一場報告,題目是「生命的覺醒與理想的實踐」。這題目是摯友林正弘建議的。我原以為是面對二、三十人的談話,稍後接到警政署公文,知道與會有兩百人,很多高階警官。
人多就不容易安祥的對話,尤其是聽眾迫不得已而參加聚會,或對於講者缺乏信賴,都無法使得大家心靈上真誠相遇。不過,既然答應了,我就必須盡力而為。為了避免報告的瑣碎與凌亂,我於是整理思緒,寫下這篇文字稿。
我生平第一次以這個主題做報告,我不是什麼心靈導師,我只能以自己的生活體驗與讀書心得向大家報告。警界臥虎藏龍,有不少高人安靜在各自的角落裡。我期盼警政署真誠的看重這些高人,讓他們有機會把自己的生命感悟與大家分享。
二、生命的覺醒
我們常說要「安身立命」,安身立命指的是什麼?我認為,安身是謀得一口飯吃,是向外追求;立命是反問自己的生命,是向內追求,是生命覺醒的範疇。安身也許是立命的基礎,但安身未必可以立命。很多人有一個棲身之地,但很不快樂,更不要說生命的覺醒。當然,如果連混一口飯吃都不可得,也很難談立命。
我們在座都有一口飯吃,安身不是問題。在座不少人已經到了生命的秋天,可能比較會反問自己,春夏已去,我的秋冬該怎麼過?我們該有怎樣的生命態度,如何獲得一種開放、但是不可動搖的篤定?
安身比較容易,生命的覺醒很難。有些人社會位置高、人脈充沛、累積的財富多,可是很多牢騷不滿,很不快樂。他們的心搖晃不定,有如風中的燭火,忙著執取、算計、爭勝、干涉別人的事,真正的生命大事卻毫不注意。我在學術界工作,所以清楚知道,學術圈的人並不更容易有生命的覺醒。學術工作就是專業知識的研究與傳播,這種知識全部都是向外追求,分析自身以外的事務,完全與生命自身無關。法律、犯罪學、經濟學、交通管理、知識管理、資訊科學、哲學,等等,全都如此。知識處理上很傑出的人,不但未必快樂,而且可能是一個沒有心肝的混蛋。
我們完整的生命裡,知識的求取只佔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身體的照顧、心的安頓。很多求取知識的人,以為知識是生命的全部,並以此沾沾自喜。這是嚴重的生命缺失。現在的父母教導小孩,幾乎都只關心功課。學校教育、各色各樣的考試也只能針對知識。高學位的獲取,也只是知識的整理與分析。一個高學位的人,一個順利通過各種考試的人,可能自私自利,沒有悲憫情懷,沒有生命的覺醒。總之,我們處理的這些知識,只對應到我們的腦,沒有對應到我們的心,沒有對應到我們的生命。
生命的覺醒,並不是簡單的睡覺醒來,而是必須經常面對自己,檢查自己,甚至拋棄自己(拋棄自己是重要的、了不起的,這種念頭)。我們從小就有根深蒂固的觀念,要受人尊敬,要給人留下好的印象,要愛「我」自己。事實上,這個我們極力維護的東西(我),卻是害我們最深的東西。不斷的消解或拋棄「我」這個念頭,其實是生命覺醒的根本。這是老子所說的「為道日損」,這個很難達成,比起知識的累積或身體的鍛鍊要難得太多。每一個人都不忍心苛責自己。
容我舉一些例子,說明「我」這個念頭,如何使我們不安靜,不快樂。當部署對你不敬,你覺得他瞧不起「我」,所以惱火。當別人指責或批評你,你覺得「我」被頂撞了,所以也惱火。當別人升遷比較快,你覺得「我」被忽略了,所以鬱卒。酒宴上有人遺忘你的名字,你覺得「我」不受重視,所以記恨。兒子不孝順「我」,戀人不愛「我」,不給「我」面子,給「我」難堪,等等,當「我」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就是對峙的發端,不安靜與不快樂的開始。所以,學會拋棄「我」這個念頭,才會得到深刻而且廣大的寧靜。但是,這非常困難。我們通常都是作累積或收集的事情,累積財富、建立人脈、堆積知識、鍛鍊漂亮的身體肌肉、收藏珍玩等等,要我們作拋棄的事情很不習慣,尤其是拋棄我們一直認為最重要的「我」。
我讀過龍應台網路上的一篇文章,寫她遇到父親過世,才開始認真反思生死,思考生命的大事。龍應台說,她覺得自己對於生命覺醒的思考有很大的缺陷。龍應台的文學底子很好,社會批判力很強,經常受邀去不同國家演講,國際視野很廣,可是她一向所從事的,都是向外觀察、分析、批判,而不是觀察自己,不是安靜的、深沈的覺察自己的生命狀態。
我非常尊敬林山田教授,與他有很多接觸,尤其在他罹患胰臟癌直至病逝的那段時期。當我還在成大教書時,寄給他一本書「僧侶與哲學家」,隔一段時間在台大相遇,我問他感想,他直言看不下去。
他當時已過耳順之年,在晚輩面前承認讀不下這本書,需要勇氣。他的坦白很可貴,很多人都會講場面話,但林老師「唯大英雄能本色」。只是我當下覺察到,林老師在生命狀態上有一個缺損。
「僧侶與哲學家」這樣的好書,需要深沈的安靜,才可以全然領會。林老師的社會批判力以及行動能力,是我遠遠不及,我一直默默做我的「觀念人」,完全不涉入社會運動,這一點我自己也覺得羞愧。
但我知道,基於不同理由,社會運動總有熱烈的參與者。林老師從台大退休前,我去他的研究室,他提起層峰在推舉大法官人選時,從未徵詢他,他半夜醒來想到這事,再也不能入睡。胰臟癌養病期間,再度提起這件舊事。由此可知,他的內心總是動盪不已。「自重自愛的念頭」陷人多深,生命的覺醒有多麼困難!
生命的覺醒,往往有一些契機。親人亡故、重病、重大的挫敗,都可能使我們進入很深的寧靜,而覺悟生命。比較幸運的情況是,遇到特殊的機緣,得到高人的指點。不過,高人常常不是名人,名人往往徒有虛名,都是行銷的結果。高人可遇不可求,而且容易與我們擦肩而過。靜靜的長河不可能自己來親近我們,必須我們自己移步去親近。
生命到了秋天,收到的訃文多於喜帖,忍見朋輩成新鬼。我們陸續見到親人、好友、同學、甚至後輩受盡病痛折磨,然後去世。十年前,好友許文義從德國取得博士學位回來,一年後罹患黑色素癌,再十月去世。癌症末期,癌細胞侵蝕骨頭,疼痛難當。他在養病期間告訴我,常人幾秒鐘即可起床,為了避免疼痛,他必須試探最不疼痛的角度,慢慢起床,往往費時半個鐘頭。往生的前兩天,我去台大病房見他,高大英挺的身軀,僅剩皮膚包住骨頭,脖子以下完全失去知覺。去年我的同學張起龍胃癌末期,在台北榮總住院,情況幾乎相同。
林山田老師那個極具群眾魅力的身影,也一樣不堪病魔的摧殘。2007年,我的父親肺癌末期在加護病房一月有半,因為不能呼吸而必須插管,藉助機器呼吸。為了避免他拔掉插管,護士將他的手腳綑綁,有如待宰的動物。他心裡非常清楚,死神就在身邊,他無力對抗死神,他的親人無法幫助他對抗死神。這類經驗逼人深思,這是我們生命的嚴冬嗎?
求一個善終,有多麼困難。多數人的晚年,肢體殘敗,受病痛折磨,長年臥床,受人餵食。除了身體的殘敗之外,還有極大的心理恐慌、焦慮、不安、憤怒、寂寞、空虛、不捨,等等。我相信,人到老年容易失眠,關鍵是心理因素。心理上不安靜,所以不能安睡。越是接近生命的冬日,那種生理與心理的折磨就越是激烈。顯然,善終是要經過長久的身心修練才可能得到。有一個法學界前輩,煙癮很大,對於通過不久的煙害防治法非常反感,總是說,活到退休的年紀,死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問題是,死有這麼簡單嗎?
有一年,東吳大學研究所入學考試,在閱卷室有位年輕的中文系教師輕聲問我,在我這年紀,主要想些什麼?我完全不假思索,回答說:「如何求好死」。他專研老莊思想,他說,他完全理解。我們的對話只有半分鐘,但我們彼此都覺得互為知己。
生命的覺醒不完全等於了悟生死,但了悟生死卻是生命覺醒的關鍵。我相信,對於死亡的體會越是深刻,生活態度就會越是豁達。豁達不是擺爛,也不是悲觀,而是更勇於承擔,勇於面對不愉快的事件,抱怨更少,不會喋喋不休專注在別人的事情上。生命的覺醒,也常常使人容易看清事物的本質,不會在枝節上打轉,所以放得開。生命覺醒的人,自然懂得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自然可以體會,我們的存在,都是無止盡時空中的偶然現象。一切都是瞬息繁華,轉眼成灰成空。所以,不至於對眼前的不順遂過度悲憤,也不會對於當前的順境得意忘形。
很多人可能問,既然我們的生命如此偶然,瞬息繁華,那我們還努力什麼?我想這樣回答,如果你參加一項歐洲十日遊,非常清楚十天很快結束,你就拒絕參加了嗎?你就在旅途中不快樂了嗎?我相信,你還是一樣在出發前滿心的期盼,旅途中忘記時間與空間,放鬆心情,興奮拍照,為你的「瞬息繁華」做一些紀錄。顯然,領悟了一切都是瞬息繁華,我們依然有計畫的度日,追逐自己的夢想。
三、覺醒條件之一:心的安頓
深刻的寧靜,才可能使我們深入觀照自己。生命的覺醒,首先需要安頓自己的心。前面提到,親友亡故、重病、重大挫敗,都可能使我們進入深度的寧靜。但是,以這種方式而得到深度的寧靜,代價太高,被動而且短暫。所以不能依靠這種方式。把自己的心安頓好,就可以隨時進入深度的寧靜。我們的心思總是跳動不停,像是搖晃不定的杯子,杯裡的水有很多雜質。必須放下杯子,讓雜質沈澱,這水才能透明。
寧靜的作用很大,人在寧靜之中,才可能如同不搖晃的水杯,有穿透性,領悟力與記憶力都穩穩的出現。我自己的讀書經驗即是如此。而且寧靜中所獲得的深度精神喜悅,勝過一切感官的享受,終身難忘。也只有寧靜,才能有創造性的思考。習慣了寧靜,也會有瞬間的爆發力或行動力。很多人以為習於安靜,這人就變得沒有生命力、沒有行動力。其實恰恰相反。
得到深沈的安靜,就會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穩定。我要舉一個例子說明。戴維森(Richard J. Davidson)是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的心理學與精神醫學教授,該校感情神經科學實驗室的負責人。他的研究重點是「大腦與情緒的關係」。戴維森的實驗室是美國五個研究中心之一,專門研究人類的身心互動。他曾獲得一千一百萬美元的補助,用以研究「禪定對腦部、免疫系統與內分泌系統的影響」。戴維森曾經研究有三十年禪定經驗的一位西藏喇嘛,發現這位喇嘛對於人類細部表情的變識能力,遠超出其餘五千位的受測者,包括警察、情治人員、法官、律師、精神醫師、海關人員。對於驚嚇測驗(在耳邊突然放鞭炮或開槍),喇嘛的生理方面有些微變化,但臉上沒有一根肌肉痙攣。西方所有的研究都顯示,沒有任何人可以避免驚嚇反射,包括經常射擊的警察,但這位西藏喇嘛做到了。喇嘛事後說:「如果可以正確維持情緒的開放狀態,那麼巨響便彷彿是中性的,就如一隻鳥飛過天際一般。」我是在讀到這段話的時候,聯想到慧能大師的偈句,並且恍然大悟:「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原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也因而領悟,何以比起神秀的境界要高明:「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安靜才能放鬆,放鬆對於身體健康的幫助很大。放鬆不是肢體的柔軟而已,更重要的是心底深沈的安靜與柔軟。不爭勝、無所求、無可無不可,我們生病時就有這種單純而神秘的寧靜。生病時,我們只有一種願望,養好自己的身體,別無其他。如何獲得持續性的放鬆與安靜,這需要練習,而不是腦子明白即可。放鬆與安靜,比起知識的求取更困難,因為放鬆與安靜所對應的是「心」,而不是腦。
有什麼方法可以使我們得到持續性的安靜,或者說,如何安頓我們的心?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也很簡單。方法有很多,也可以只是一兩個。關鍵是,能否持續練習。
我個人的經驗,練氣、站樁、內家拳都是很好的方法。我的經驗,放鬆的站樁會進入一種很深的寧靜,站完樁,有如大夢初醒。樁法很多,我站的是渾圓樁,偶而站子午樁(三體式)。靜坐是靜禪,站樁是立禪,內家拳則是動禪。不論練氣或內家拳都要有明師的指點,特別是內家拳。明師不是有名的老師。名氣大的老師可能有真本事,也可能是騙子。不過,有名的老師,錢賺得多,因為慕名的人多。也因為學生眾多,學拳經常變成大會操,變成舞獅舞龍。內家拳必須以心傳心,需要明師耐心與細微的指導,大會操練出來的拳只有外形,表演用的架勢或套路,不但得不到內心的平靜,反而可能練出一種挨打的拳。
我不建議慢跑,不建議有氧舞蹈,更不建議去健身中心做重力訓練,讓自己的肢體肌肉變得僵硬起來。好的運動應該在結束之後,神清氣爽,感覺能量是蓄積起來,而沒有耗盡能量的疲累感。好的運動有如小火,而不是猛烈的火。溫火或小火也會使我們發大量的汗,真正的燃燒內臟脂肪。最重要的是,好的運動應該結合身心靈,運動過程與運動結束,心理都是安祥的。
我建議的方法未必符合每個人,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安頓我們的心(如瑜珈、坐禪),只要有機緣都可以試試。但是要注意,心靈的教師蛇龍混雜,騙子很可能多於高人,所以,睜大眼睛不要受騙是第一要務。
四、覺醒條件之二:好的閱讀
安頓我們的心,等於走上了生命覺醒的道路。除了上面所提的方法之外,好的閱讀也很重要。多數人都有求知的熱情,但不知讀什麼書。
我們的時間都很有限,沒有餘暇閱讀無用的書。這是資訊爆炸的時代,沒有定見的人會以為,最新的知識必須掌握,所以惶恐不安。我要不客氣的說,暢銷排行版的書,最新的知識,很有可能都是無用的廢話。最近有個朋友送我一本某管理學大師的新作,談五十歲以後的生活規劃。印刷精美,談的都是淺陋的枝枝節節的事。這位大師教導讀者,要在退休後規劃移居海外,退休後的生活才可以豐富。他也提到,要選擇死後的安葬處所,死後可以跟美麗的景色為伴,他說已經看中日本三個風景絕美的地方,也考慮歐美的勝景。一個很基本的觀念,心即淨土,這位大師可能不懂,也甚至不懂什麼是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再一次印證,有知識的人,不一定有深刻的生命覺醒。
我們需要閱讀的書,直接與生命的安頓有關係,稱之為「生命的學問」。任何階段的學校教育,都缺乏這個「生命學問」的教導。生命的學問,例如:文學、宗教之學。好的武學書籍,也可以是生命的學問。但是,一般的哲學書籍很難算是生命的學問,哲學對應的還是腦,而不是心。哲學是各個生活領域或知識領域的深刻思考與反省,但那都是對於我們自身生命以外的分析、批判,都只涉及腦神經細胞的運作,無法撩動生命,觸動人心。哲學家也可能是沒有心肝的人。同理,開口閉口人性尊嚴,講什麼後現代主義的法律人,也可能沒有心肝。
文學內容很廣泛,小說、散文、詩詞、戲劇,都包括在內,而且書籍非常多。我看過很多中西方的小說,但我最建議,好好讀紅樓夢。我們的年紀已經可以使我們好好體會什麼是「瞬息繁華」,仔細讀完紅樓夢,你會有深刻覺醒,什麼是瞬息繁華,會有靈魂被洗刷過的感覺。一般人會覺得紅樓夢太厚重,很難讀完。但只要想著葉石濤的經驗,你就會勇於閱讀紅樓夢。去年過世的文學家葉石濤在日本殖民時期受教育,不識漢字,日本戰敗後,葉先生知道必須學會以漢字寫作,因此逐字抄寫紅樓夢以學習漢字。他能夠手抄紅樓夢,我們當然更可以只是閱讀。
如果你喜歡武俠小說,我建議好好讀王度盧的小說。寫實的、真性流露的、文字絕佳的、很貼近生命的武俠小說。我覺得王度盧的情感世界比起金庸更為深邃而豐富。
關於心的安頓的書,我極力推薦鄭振煌翻譯的「西藏生死書」,張老師文化出版。這本書的翻譯極好,幾乎沒有專業術語,很容易入門,字字珠璣,值得反覆閱讀,慢慢品味。
我也極力推薦金剛經。金剛經的內容,主要在討論「如何降服我們的心」。這是一本釋迦牟尼佛與須菩提兩人的對話錄。須菩提是釋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解空第一,最能領會什麼叫做瞬息繁華。西遊記裡面寫到,蓮花洞的猴王長跪在須菩提的修道場,懇求收為門徒,須菩提給他一個名字,叫做「孫悟空」,悟一切皆空。多好的名字。
如何安頓我們的心?金剛經教我們的方法很簡單,但是很徹底,直截有力,比詠春拳強得太多。那就是,對自己否定,再否定。幾年前有一段時間,我因為學生不認真聽課而困惑,而懊惱,在一次安靜閱讀金剛經的時候,得到啟示。一切的懊惱,來源於過度看重自己,以為自己講課清楚又認真,學生怎麼可以不珍惜?咀嚼了金剛經那段文字,我把自己放掉,走進課堂,不管學生認真與否,我就是專注而且開心的講。在這個心情底下,上課怡然自得。
金剛經啟示我的這段話,因為感受深刻,所以記憶非常清晰:「佛告須菩提,應如是降服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佛說,縱然幫助了一切眾生解脫生死煩惱,使進入沒有一絲煩惱的圓滿寂滅的狀態,也必須想像,根本沒有任何眾生被我幫助過。如果助人解脫煩惱之後,念念不忘我就是菩薩,我自己功德無量,處處想到曾經被我幫助的眾生,時時想著他們應該感念我,時時想著我是一個了脫生死的人(壽者相),這樣的人就不是真正的菩薩了。幫助無數眾生了脫生死,都必須忘記自己曾經有過一絲一毫的貢獻,何況是教導學生懂幾個法律觀念?教學生理解幾個法條,幾個法律概念有什麼了不起?想到這裡,就釋然了。
對於大多數人,直接閱讀經文很困難,所以要看解經的書。市面上這類書很多,只要安靜的閱讀,任何版本都不錯。我自己是從南懷瑾的「金剛經說什麼」入門。
「僧侶與哲學家」是一本父子的對話錄。父親是巴黎大學的哲學教授,著名的文學家,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兒子是一名巴黎大學的分子生物學博士,成績最優等,指導教授是諾貝爾獎得主。這個兒子被認為是法國自然科學界的明日之星,但在取得學位不久,跟隨達賴喇嘛出家去了。法國知識圈對於這對父子充滿好奇,在這對父子暌違二十餘年之後,法國一家出版社讓他們重逢,父子有了很精彩的對話。「僧侶與哲學家」就是這本精彩的對話錄。譯者是著名的劇作家賴聲川教授,與這名僧侶有深交。一年,我在德國阿爾卑斯山參觀一家古董店,滿頭白髮的老闆正在讀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長談後知道他是西門子退休的工程師,他問我生命的意義,我建議他去買一本德文版的「僧侶與哲學家」。過了幾個月,他手寫一封長信寄給我,談讀後感,很感謝我的建議。
關於武學的書,我推薦「逝去的武林」與「大道顯隱」這兩本。兩本書都是簡體字版,讀者可以在重慶南路的「武學書館」或專賣大陸書籍的「若水堂」買到。「逝去的武林」是一名隱居的形意拳大家李仲軒的訪談記錄。一名讀者對於這本書的迴響是:「看李老的文章,不敢往下翻,看一個字少一個字,心中的喜悅和悲傷混在一起,難以言說。」這完全就是我讀此書的心情。「大道顯隱」則是李經梧老先生的太極人生,是許多人對他的回憶錄,也有李經梧本人對於太極拳的許多想法。這兩本書讓我們知道,深不可測的內家拳高手,都是身心俱得安頓的人。他們有絕對的能力,奪之如虎,犯者立仆,但卻視之如歸,或看起來像是溫馴祥和的老農夫。
好書不少,我只能大略這麼一提。
最後,我要說,生命的覺醒,就是理想的實踐。生命的覺醒,可以使人快樂而自在的做好本分的事,理想就實踐了。
(2009年3月19日完稿)
[3]網路上有不少渾圓樁的資訊,但未必確切。我把可靠的渾圓樁要訣寫在附錄,以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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