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話題,是媽媽老是說不膩的,一再地重複著,其實是在述說自己的懷念,對於已經離開的外婆。而我對外婆最後的記憶,是某一天我陪著她吃飯,她有點感懷心事的跟我說她快要死了,那時我還跟她鬧著:「你都不好好吃飯,那以後我小孩生出來了,你哪裡有體力幫我帶你的曾孫哩?你可是要活到120歲的!」她心情才好些,乖乖的把飯都吃完了。但隔年的一月,某一個寒流來的夜晚,她的心臟還是熬不過。
以前人命名的邏輯,從外婆的名字上就可窺知一二-秋妹,第三個女孩;民國後出生,仍過著辛苦的日子;關於她第一段的婚姻我們知道的不多,而當她帶著三個孩子嫁給了外公,也一樣每天都很辛勤的為了家庭而轉,媽媽說那一代的長輩們都是這樣辛苦過來的。
除了帶來的三個孩子,外婆跟外公唯一的孩子就是媽媽,在當時經濟情況尚可,還領養了一個女孩,不過當那女孩出嫁後,就對兩老不聞不問。爸媽結婚後,因為婆家並不喜歡媽這媳婦,爺爺雖然疼我,但奶奶跟其他親友並不是這麼想的,所以在工作跟家庭兩頭燒的媽媽,只好把我託了外公外婆照顧。
小時候在四合院裡跑來跑去大冒險,騎著腳踏車在院子裡兜圈圈,手上拿著外公剛摘下來的龍眼;在院子裡用大澡盆洗澡,穿著外婆的四角褲到處亂跑。外公在我7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對於他們倆的相處只依稀有點記憶;身為大廚的外公煮飯很講究,一定要柴火起鍋,熱炒每一道菜餚,就連洗澡水也一定要用柴火燒;外婆跟外公除了分床睡,吃的飯菜也分開煮,兩個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好像總是需要一個中間人來潤滑著氣氛。當外公離開後,外婆一個人面對著~遠嫁台中不諒解他們的女兒、踏入黑道學壞的兒子,而身邊只剩下最小的女兒支持著她,一個人獨自住在四合院裡,等到房子被徵收後,才離開了居住多年的老房子。
後來的生活有段時間她跟我們住,剛出生的弟弟,還有青春期的我們,吵得她不得安寧,後來媽幫外婆租屋安置在家附近,有時一起吃飯,有時過去探望她,媽在市場做生意的時候,外婆總坐在攤位旁,有時跟其他的婆婆們聊天,有時安安靜靜的。
不過老人家的身體有時候真的很難預料,在一次的急診後,醫生說她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再加上了流浪在外的小舅意外的酒後跌入水溝摔死,外婆的精神狀況也大不如前,所以外婆出院後就公布了她過往後,遺產要媽跟阿姨平分,所以引起了阿姨大動作的爭產,還跟精神狀況不好的外婆說,舅舅是媽媽害死了。但媽很堅持長輩還在分什麼財產,她不放棄,每一餐都熬營養湯給外婆喝,不知不覺的一年多就過去了,再加上外婆每天都有走路的習慣,身體的狀況雖然不可能完全健康,但狀況也比一般90多歲的老人家硬朗,但我們也知道她的器臟衰竭,隨時都可能會離我們遠去。
當她清醒的時候,有時會說點以前的事情,例如我剛生出來的時候只有小小的一點點,瘦瘦小小的;有時她神智混亂不太清楚,沒事就會當街大罵,說媽媽害死了舅舅,不敢吃媽媽或妹妹送給她吃的東西,怕被害死;但對於不常在家的我,看到我的臉卻非常的放心。外婆人生最後的日子,總是這樣交錯的過著,所以當我知道她離開的消息後,曾試著想,這對外婆來說,會不會是一種解脫?
我以為這樣的想法,可以讓我不傷心的送她離開;當我看到她像睡著似的躺著,換上了一身壽服,眼淚才不停的落下,有點不能相信,她不會再醒來了。但我仍相信她沒有走遠,不管在頌經時,還是在折蓮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好像都可以撇到那熟悉的藍色碎花上衣,只是當我定睛細看時,卻追尋不到的身影。那幾天,我總是不斷的在心理自己跟外婆對話,我希望她看看那個她沒有喜歡過的女婿-也就是爸,爸這人好聽話不會說,有時候又很衝,但在這個時候,他卻什麼都沒有說的,跟弟弟兩個人擔起守夜的工作;對於那一票來爭產的旅遊團,明明有人就沒有來,但還要帖子回去請假,我真的很希望能聽聽外婆對這樣畫面的感想。
媽媽的鎮定直到葬禮結束後才瓦解,她突然放聲的大哭,把自己日前羈押的情緒全部宣洩,對她來說爸媽都離開了,好像心裡缺了一個很大的洞,那是用什麼都彌補不起來的。而外婆沒有一次出現在媽的夢裡,這也是讓媽很介意的部分,所以每當我夢到外婆,我都會很詳細的把外婆在夢裡留下字字句句跟媽說,讓媽去解讀外婆的訊息。
外婆離開後,過年的味兒也變了,還記得以前每到過年,她總是最早起來,把我們一隻一隻的挖起來陪她打打牌、聊聊天,有時候牌運不好,她總是有些口頭禪,現在也變成過年打牌時,我們姊妹懷念她的一種方式。懷念起她煮的野菜湯,苦苦的,但每一口都是營養;懷念起她愛漂亮,喜歡穿小碎花的上衣,棉襖外要有繡花;懷念起她逗弄弟弟的口頭禪;懷念起年初一一大早的牌局,她總興致勃勃的笑著...,一切都好像沒有消失過,一直都在的感覺。
阿嬤~
熟悉的妳..其實不曾遠去...
妳總默默的陪在我們的身邊~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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