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冷擎
6.下一個龍選之人在哪裡？
張良做了一個夢，夢裡在大霧中，巨大的龍神兩個眼睛像燈籠，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問他：「用汝摯親的靈魂，來交換君臨天下的法力，汝是否願意？」
這個夢跟平常的夢不同，平常的夢睡醒了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這個夢不是夢，張良覺得是靈魂出竅跟神龍談話，以致於細節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神龍這問題太唐突了，張良自己想了想，祖國被秦國消滅的時候，家人都死在戰爭裡面了，哪裡還來的摯親呢？如果要說有，那就是等秦國追捕的風聲過了之後，討房媳婦兒，到時候再問問看她願不願意把靈魂獻給龍神？
不…這不符合我的原則，秦始皇滅了我的國家，我找他報仇是為了正義，可是拿自己媳婦兒的靈魂去換取君臨天下的法力…這哪來的正義可言呢？
呣…可是，如果有了君臨天下的法力，我就可以滅了秦國，恢復韓國，報了血海深仇，從這個民族大義的角度上看，犧牲自己的媳婦兒，辜負她愛我的心意，是不是也是一種正義？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呢？
可是，辜負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這種事情，能那麼輕易就下得了手嗎？
他起床就著月光拿起了昨天才拿到的幾本書，因為他目前是秦始皇懸賞的頭號要犯，夜裡點起燭光太引人耳目了，月光雖然昏暗，但書上的內容還是很清晰。隨手翻閱著，不過心裡面還是很煩，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地看。
最近怪事太多了…就說三天前在橋上撞倒的那個老人好了，他是如何能找到我的呢？我易容化名躲在下邳這邊，秦始皇動用了天下所有人力都沒能找到我，怎麼一個老人有能力查出我躲這邊？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水，老人給的這幾本兵書還真有點意思，大到謀略，小到行伍陣法都寫得鉅細靡遺…老人說他是鬼谷傳人，十三年之後會在濟北谷城山下相遇，那個黃色大石頭就是他，他叫做黃石老人…這是暗示甚麼嗎？
還有，老人說，如果要解開夢見神龍的疑惑，十年之後走一趟沙丘宮就會知道答案。沙丘宮…這不是趙國的行宮嗎？那裡會有甚麼機遇等著我嗎？是不是黃石老人又在故弄玄虛，看看我十年之後會不會遲到？
好煩，先不急著回答神龍的問題好了，先等拜訪過沙丘宮殿之後，再作打算吧？到時候就知道與神龍談話的這個夢，是真的還是假的了。而且，如果真的是自己白天胡思亂想才產生的怪夢，那條龍應該不會再出現才對。
先等等吧？蒐集好更多的情報才符合自己的做事方式，現在遇到的怪事，作的怪夢，沒有現實世界的情報來驗證虛實，輕舉妄動只是更容易暴露身分，說不定明天秦國的官兵就上門來抓我了。
對了！這種不安的預感…沒錯，黃石老人既然可以找到我，那就表示有人洩漏了我的行蹤，那麼秦國的官兵很快就會包圍這裏。不如趁現在趕快收拾好包袱，一走了之，換一個地方躲躲吧？
東躲西藏一晃眼過了十年，秦始皇巡遊天下，突然就傳出來他駕崩的消息，改由次子胡亥即位。張良算準了時間，來到了沙丘宮殿附近，本來曾經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好像經過了一場戰爭還是大火，變得殘破不堪。因為擔心秦國士兵的追捕，張良選擇夜裡趁黑摸進廢墟查看，他小心翼翼地繞了一圈，這裡除了荒煙蔓草之外，只有蔓草荒煙，是不是被那個黃石老人給騙了？還是說自己又遲到，所以明天得早點來，才能解開夢見龍神的這個謎團呢？
龍神這事情他是越來越相信，因為這十年來斷斷續續地這個夢一直重複著，所以他下定決心一定要來沙丘宮一探究竟。不湊巧，時間沒掌握好，還不到子時月光就被烏雲遮住了，張良有些懊惱，這下看不清回去的路，也不能太莽撞，萬一跌到甚麼溝裡去送了性命，那可真不值得！
進退不得的情況…這樣好了，天氣也不冷，不如今天就露宿在這宮殿廢墟中吧？因為如果是來遲了，就像十年前那樣，半夜就去橋下邊睡邊等，肯定能比黃石老人早到。
拆了一片門板放在隱蔽的角落來當床，然後他拿出了靴子裡的短刀，割了幾綑的雜草鋪好，閉上眼睛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恍惚之間，龍神又出現了，這次不再是霧裡看花，不再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一條活生的龍拔地而起矗立在沙丘宮的大殿上，碩大的龍頭緩緩搖動著，比盤子還大的鼻孔呼出的氣吹得張良幾乎要跌坐在地上。
「吾所選擇的人類啊！汝果然依約前來了…靈魂交易的事情想得如何了？汝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這個問題神龍在夢裡問了十年，來到沙丘宮的路上張良也還在反反覆覆地猶豫著，此時此刻，自己與報仇復國的理想是這麼的接近，只要回答「我願意」就可以君臨天下了，那還要猶豫甚麼呢？
可是…還有甚麼可是呢？爽快答應吧？先答應下來，再去找願意當犧牲者的靈魂就好了，騙一個女人的心不是很容易的嗎？而且，天底下傻白甜的女人那麼多，只要不停地跟她說：「我愛妳！」，她就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得認定你了，不是嗎？然後不要說是要她獻出所有家產，即使是獻出靈魂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快別猶豫了，機會難得啊！
「可是…可是我憎恨的對象秦始皇已經死了！！！」像是亟力要說服自己那樣，張良突然間放聲大吼道：「我…我沒有任何理由或者動力去征服天下…也不想復國了!!」吼出了自己內心的聲音，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似地跪在地上，低頭啜泣著，半晌之後，又仰頭看著龍神那兩隻燈籠大的眼睛，由小聲到大聲，從氣聲到喉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神龍津津有味地看著眼前這個龍選之人情緒劇烈起伏，內心在慾望與理性之間劇烈掙扎，他好奇著，這個曾經無比憎恨前任龍選之人贏政的渺小人類，真的能抗拒得了主宰天下這個至高無上的權力的誘惑嗎？他這樣瘋瘋癲癲的神態，不就表示他快要輸掉跟強烈慾望之間的拔河了嗎？
承認吧，渺小的人類，凝視你自己的靈魂的黑暗面吧！
不過是犧牲別人的靈魂，換取你的榮華富貴，其實你只是假惺惺裝作自己還有俠義心腸…你替別人想，幫別人主持正義，說穿了，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不是嗎？
被你幫助過的人，會感謝你，回頭報答你嗎？甚至，他們根本從來不曾感覺你幫助過他們！
所以，龍選之人，你還有甚麼理由拒絕呢？
天空開始下雨了，豆大的雨滴穿過破敗的宮殿屋頂灑得張良滿臉都是。他笑聲暫歇，披頭散髮，仰頭張開嘴巴任憑大雨落下，擊打淋濕全身…然後又突然狂笑起來。
「汝似乎已經做出決定了？吾想知道，汝是否同意，用摯親的靈魂與吾交易呢？」神龍將頭低下，貼近張良的臉：「這件事情該做個了斷了。」
抿了抿嘴唇，張良定定地盯著神龍，又閉上眼輕輕地搖搖頭說道：「我想明白了，我不願意！」
「不管是誰為我犧牲性命，我都無法逃避內心的愧疚與自責。我想了十年，君臨天下與問心無愧讓我二選一，現在的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問心無愧！」
「很好…謝謝汝的答案，吾現在就解除汝身為龍選之人的資格。至於下一任龍選之人…吾希望汝能幫吾挑選…將龍玦帶去給汝認可的下一任龍選之人…可以嗎？」神龍挺直了身子，又回到高高在上的姿態，不過卻開口要求張良幫忙。
出乎意料之外，神龍問了自己十年，被這樣一口回絕，竟然半點情緒也沒有？反而還回過頭來要張良幫忙挑選下一任的龍選之人，龍神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祂只是想測試與觀察人類的反應嗎？人類未來怎麼發展祂都不在乎嗎？這麼大的權力由我來挑選，說要給誰就給誰嗎？
所以…就算我不接受神龍的法力，還是掌握著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
我…真的能挑選出正確的人選，對天下有利的下一任龍選之人嗎？甚麼人會有資格？如今這個亂世，哪裡去找聖人來治理天下呢？
一陣陣紊亂的思緒在腦子裏面亂撞，張良只能拿雙手的手掌用力搓著自己的眼皮與臉頰逼自己清醒，勉強擠出了一句話：「由我來挑選下一任龍選之人，這麼大的權力，交給我…適合嗎？是不是祢自己來挑選會更好呢？」
歷史的權杖，現在就掌握在我的手裡，可是我真沒把握可以選對合適的龍選之人啊！畢竟在這個時代，聖人根本不存在啊！！
「呣…去吧！迷惘、看不清自己、總是在犯錯…是人類的天性，」神龍蒼老且沙啞的聲音迴盪在空空蕩蕩的宮殿之中，清晰而且帶有壓倒性的威嚴：「吾相信汝的判斷！吾看到了汝的勇氣，也看到了汝的理智，縱使眼前的路如何曲折蜿蜒，如何昏暗不清，汝都不會讓吾失望的。」
「再會了…。」不等張良回答，神龍逕自消失在大殿的虛無之中，又好像整條巨龍化成無數細小的青藍色光點凝聚成龍形的玉玦，噹！噹！幾聲滾落在張良跟前的地面上。張良撿起龍玦，急著想要推辭，慌忙在大殿中奔跑尋找，可是龍神已經不見蹤影。
夢醒了，夜裡沙丘宮殿滿是響亮的蛙聲，蟋蟀聲…剛才夢裡面的滂沱大雨並不曾真的存在，可是這個夢境卻如此真實。
唔？當他想撐直身體坐起來的時候，發現手中握著一塊硬硬的東西，他皺眉在月光下攤開手掌，龍玦不知道何時竟然被塞到自己的手中。
原來，這就是黃石老人說的，來到沙丘宮，就會知道神龍提問的答案啊！
怎麼辦？
還是先蒐集情報吧？沒有情報做甚麼決定都只是瞎矇瞎撞，不小心還會搞死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龍玦放在胸前內側的暗袋中，趁著還有月光，連夜向南邊疾行而去。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