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失憶->
美國時間凌晨兩點。
弟弟突然從床上驚醒,
他轉開旅館床頭的檯燈。
他披上外套。
走到七十層樓的落地窗前,
凝視著窗外,大紐約的夜景。
遠方,那熟悉的感覺,消失了。
弟弟雙眼湧出了一顆又一顆的淚水。
是的,哥哥,消失了。
消失了。
※
「醫師!患者血壓90~60!還在下降....」
「醫師!脈搏50!下降中....」
「醫師!患者呼吸停止了!」
「快點!準備電擊!快!100伏特!快!」
「給患者注射...快點!」
「醫師!患者心跳...停了...」
「電擊...1...2...」
「快住手!停止!停止電擊!這名患者的心臟不能電擊啊!」
「啊!」
「住手...」
住手....我的心臟...
我的...心臟...
※
「家屬還沒來嗎?」
「已經通知了。」
「患者情況怎麼樣?」
「很難講,就看今天能不能熬的過了...」
「好年輕啊,才24歲。」
「對啊,看他學歷,還是我們台大的高材生。同校學弟欸。」
「唉...會活下去吧?」
「這,完全看患者意志了....」
「朱醫師,家屬來了...」
「快請他們進來。」
※
現在是台灣時間下午兩點,
爸爸媽媽在小紅的攙扶下,來到了醫院。
接受這驚人的打擊。
哥哥,車禍了。
根據警察的講法,
因為肇事者違規超車,擦撞到哥哥的摩托車,
使得哥哥的車子偏離原來軌道,飛往路邊。
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摩托車滑倒。
但是路旁剛好有個六歲的小朋友。
於是,哥哥硬生生的把摩托車的方向,給倒轉回來。
這一個倒轉,卻讓哥哥的身體,
毫無遮掩,完全暴露在肇事者的車輪下。
近20名旁觀者,發揮了台灣許久不見的俠義精神。
緊急把哥哥送往醫院。
哥哥在倒下之前。
還摸了摸六歲小弟弟的頭,
問到「小朋友,沒事吧?」
才剛問完,哥哥就突然倒下。
自此,昏迷不醒。
而肇事者,逃逸。
媽媽垂著淚,
爸爸只是用手輕輕撫著她的抽續的背部。
閉著雙眼,慢慢的嘆氣。
小紅則是不斷的問著醫生。
「怎麼樣?他現在怎麼樣?怎麼樣嘛?」
而醫生只能苦笑。
「我們會盡力...」
問著問著,小紅的雙眼浸滿了淚水。
「告訴我,翟他還能活下去?對不對?」
醫師慢慢的說著,聲音裡有著看破生死的無奈。
「我們會盡力,患者的意志...也很重要...」
小紅抿著嘴,望著手術室的燈。
她閉上眼睛,恣意的讓淚水交錯,流滿雙頰。
身為半個醫生的她,太了解,人類醫學的極限。
能不能活著?
醫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看過許多死亡的她,原本應該早就痲痹。
可是此刻,她仍然忍不住,為哥哥流下傷痛的眼淚,
因為這一次,倒在她懷裡的,是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啊。
※
弟弟把白蟻交給了博士的研究所。
然後以最快速度搭上趕回台灣的飛機。
哥哥還沒死。
沒錯,還沒死,他的直覺正是如此。
只是,消失了。
為什麼消失?
弟弟不知道,可是他從來沒這麼孤獨過,
一直不寂寞的他,品嚐起寂寞的滋味,更是加倍酸澀。
缺了一半的雙胞胎,算什麼雙胞胎?
值得一提的是,
博士的醫護人員,聽說過弟弟心臟的事。
他們堅持,弟弟一定要再回來美國,
或者寄病歷表給他們。
他們醫護所裡,
除了專攻植物,還有專門研究心臟病變的專家。
因為,博士的太太,麗絲,就是死於心臟病。
所以博士提供了大量的獎金給心臟疾病研究有成者。
心臟研究人員說,
「我們學科學的,不興『報恩』這套,
不過,如果有機會,希望你成為我們”研究合作”的對象。
讓我們看看你的心臟,有沒有什麼解決之道。」
弟弟笑了。
「好,這次事情處理完,我一定乖乖回來,
成為”研究合作”的對象。」
※
哥哥從手術室出來了。
全身上下,出乎意料的,沒有什麼傷口。
只有頭。
他的頭,被好幾層繃帶,緊緊包住。
什麼都看不到了。
只剩下一雙眼睛,還有從白布裡延伸出來的兩道管子。
嘶嘶...管子隱隱起伏,彷彿正在呼吸。
氧氣罩?這就是哥哥賴以維生的呼吸器官?
抓著哥哥的手,小紅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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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失憶篇之二->
哥哥躺在醫院裡,意識仍然沒有清醒。
媽媽,爸爸,小紅,輪流看護著哥哥。
醫生語重心長的語氣,還迴盪在他們的耳中。
「很不幸,他傷到的是腦。」
「激烈撞擊之下,顱內嚴重出血,有嚴重腦震盪的症狀。」
「還沒脫離危險期,就算他復原了...」
「也要冒著變成植物人的危險。」
這一家人,受過高等教育,忍住大吵大鬧的衝動。
他們只是握住醫生的手,
不斷說著謝謝。
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說謝謝。
謝謝醫生為哥哥所作的一切。
不哭不吵的他們,更讓人鼻酸。
※
夜裡,累了40小時,未曾闔眼的小紅,終於支撐不住。
累攤在哥哥的病床旁。
她做了好多夢,
每個夢都好混亂,交踏紛雜的記憶,飽脹無奈痛苦,
啃蝕著她的夢。
沈睡中的小紅就算閉著眼睛,
仍可看見她不斷跳動的眉毛和眼皮。
惡夢!惡夢!還是惡夢!
※
深夜。
她突然醒了,發現周圍有一種聲音緩緩漂蕩著,
那聲音,細細柔柔,緩慢而穩定。
彷彿對著一個親人,娓娓道來,過去與未來。
是的,有人正在說話!
這不是夢!不是夢!
小紅慢慢清醒了....
有人正對著哥哥說話,而聲音就是來自那個人。
遲遲的,她沒有睜開眼睛。
因為那聲音,實在好舒服。
低沈的,委婉的,溫柔的。
是一種非常接近深夜的聲音。
宛如在沁涼的夜,
端上一杯純咖啡,與許久不見的朋友,暢談心事的語調。
是誰呢?
誰在半夜,來到依舊昏迷的哥哥床畔。
細說這些輕盈的記憶。
這兩天來的痛苦,混亂,掙扎....都融化在這份聲音裡。
小紅不想睜開眼睛,似乎只要在這個聲音裡,
什麼都可以忘記。
她不忍心睜開眼,怕再見到滿頭繃帶的哥哥,
又會垂淚。
她不忍心睜開眼,怕只是空無一人的床邊,
仍舊是冷清的醫院床燈。
讓發出這個聲音的人,繼續吧。
所有的傷痛,都讓這個聲音,帶到無垠的星空裡銷融。
永遠的遺忘吧。
突然,聲音頓了頓。
「啊,妳是不是醒了?小紅姐姐。」
「姐姐?」
小紅微笑起來,
依舊緊閉的雙眼,又不爭氣的流下眼淚。
她終於知道,是誰在翟的床畔輕聲細語了。
還有誰?能對翟發出這麼真摯的聲音?
還有誰?能對翟訴說這麼美麗的回憶?
「你終於回來了,光。」
小紅笑了,這是哥哥住院以來,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還有晶瑩的淚珠閃爍著。
<43-失憶之三->
弟弟終於回來了。
凌晨三點,踏上台灣本島。
四年不見的台灣,有些改變,有些陌生。
在飛機上看到的台灣島綾線,讓弟弟癡迷注視了好久。
「啊,那是高雄!」
「那是台中港!哈哈!」
「嘿!桃園機場?...終於到了!」
「終於,到了。」
不自覺的,弟弟深深的吸了口氣。
飛機從第二航廈降落,
弟弟踩上機場地板的那一剎那。
有一種打從腳底,升到全身的溫暖。
回家了,真的回家了欸。
漂流了這麼久的浪子,終於到家了。
他有種想低頭吻著土地的衝動。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愛這片土地,從來不認為。
直到剛才為止。
弟弟發現在異國流浪的越久,家的味道就越濃烈。
呵呵。
哥哥,你知道嗎?
我回來了喔。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
怎麼消失了呢?
我的歸來。
是為了跟你說聲謝謝,
關於那個始終陪著我,不曾離開的哥哥。
※
弟弟一回台灣
馬上打電話回家,
問明了哥哥的事情,然後就匆匆的趕來醫院。
在小紅醒後不久,
憔悴的爸爸與媽媽也趕到了。
醫院裡只剩下弟弟還笑的出來。
「唉啊,這搞不好這是哥哥精心策劃的計謀,
四年來家人團聚竟然在醫院!?」
弟弟拍了拍老哥的肩膀。
「接下來,是不是要蹦一聲,哥哥跳下床,
大喊『回家快樂!!』,讓我嚇一跳?」
哥哥依然沈睡。
爸爸媽媽嘴角卻掛起了好久不見的笑容。
真是的!
都出去磨練四年了,還是這麼不正經?!
弟弟看著還睡著的哥哥,眉頭皺了皺。
「呵呵,哥哥告訴你一件事喔。」
「你真的是賺到了,小紅姐越來越漂亮了。」
小紅拍了弟弟的肩膀一下。
「呵呵,笨蛋,別亂扯啦。」
弟弟仍然笑著。
「小紅姐放心,老哥看起來雖然正經,
其實他很好色的。他絕對捨不得美女,
所以,他會醒,可能要等一下。
但是他一定會醒。」
小紅點點頭,她相信弟弟。
微笑,輕輕的說,「謝謝。」
爸爸媽媽對望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欣慰。
弟弟,你回來真好。
可是沒人注意到,
弟弟的手正緊緊的抓著哥哥的手,指節發白。
弟想把吶喊傳遞出去。
卻始終,始終沒有回音。
哥哥,你在哪裡?
為什麼....消失了?
※
這一家人的病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變成是醫院裡,許多護士和病人家屬最愛來的地方。
因為這裡沒有其他病房這麼多的痛苦和徬徨。
這裡,不像病房...反而像是『郊遊的地點』。
弟弟,爸爸,媽媽,小紅。
還有一大堆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朋友們。
也許是以前弟弟和哥哥兩個人交遊廣闊,
弟弟竟然把醫院當作是同學會聚會的據點。
每個人拿著飲料,(有人偷拿著酒)
在哥哥的床邊,
笑談以前的種種。
那個誰在校長室,偷偷大便被抓個正著!
還有誰偷偷暗戀誰,現在竟然在一起了?!
對對對,誰的咖啡泡的最好,改天殺去他店裡叫他請客!
也談著未來,
股票運作傳奇,商場的不可思議,
家裡的黃臉婆,
打算生十個小孩組成足球隊。
還有誰準備赴大陸投資,正準備包個五六奶...
沒有朋友來的日子。
弟弟就開始埋頭寫信。
寫信,跟以前出去玩遍全世界的時候一樣。
只有寄信,收不到回信的方式,不斷寫著。
有時候,他會專注的看著哥哥。
這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看了很久以後。
弟弟又笑了。
「老哥,雖然這樣說有點過意不去,
但是我還是覺得我比較帥。」
所有的人,看到弟弟回來,都放下了一顆心。
聽著弟弟在非洲驚險萬分的遭遇。
聽著弟弟流浪歐洲時候的美麗景色。
還有美國大都會...的繁華與奔忙。
弟弟沒有把默默的事情說出去。
因為默默,被深鎖在他心底深處,
而這次,他連鑰匙都鎖了起來。
一天,兩天....五天,六天.....一個禮拜,兩個禮拜....
朋友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病房裡,換上了新季節。
被單添上厚重的紅色毛毯。
台灣的冬天,來了。
哥哥還沒醒。
關於哥哥一直睡這件事,弟弟不疲倦,也沒有人疲倦。
永遠帶著陽光笑容的弟弟,讓每個人都很有希望。
「對啊,連雙胞胎弟弟都這麼說了,應該快醒了...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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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失憶之四。小紅的徬徨->
小紅,算算已經三天,沒有去探望哥哥了。
也許是因為醫學院的課業太忙。
也許是此刻的哥哥,有弟弟光在照料,不需要她了。
也許是她害怕,
害怕再見到,躺在床上,沈睡中只剩下淺淺鼻息的哥哥。
這是哥哥昏迷的第三個禮拜。
第一個禮拜,她有滿腔的悲憤,腦子裡,充斥著太多的愛與憤怒。
第二個禮拜,她開始感受到病床邊,那寂靜邊緣的深深的無奈,
哥哥只能躺著,她只能咬著下唇,靜靜看著。
然後,她突然陷入一種無邊無際的孤獨裡。
好冷,好冷....冷到她抱住棉被,直打囉唆。
第三個禮拜,她的頭腦漸漸清醒,開始思考所有的問題。
畢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
小紅的頭腦裡,完整的邏輯和機敏的反應,
讓她開始思考,
關於自己的未來和哥哥的未來。
所有的朋友,也都若有若無的暗示著小紅。
「要走?還是要留?要想清楚啊。」
「留下罷?」
看著哥哥斯文英挺的臉龐,
她想到,她與他一起經歷的回憶,點點滴滴都在心頭。
從高中那場畢業舞會開始,兩個人在舞步裡,感動了對方。
到後來,哥哥頂著大一新鮮人的勇氣,跨校追求小紅。
後來在陽明山上,那場好笑卻又感人的表白。
在一起後,她越來越能感受哥哥那份,獨有的溫柔。
直到,醫生宣佈哥哥身患絕症,她毅然決定陪伴哥哥,
僅剩的20年歲月。
最後,她們倆個在星光燦爛的餐廳,許下永恆的誓約。
她還記得,當時因為喜悅,滑下雙頰淚珠的溫度。
溫溫的,溼溼的,映在哥哥的笑靨裡,
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永恆的幸福。
可是,現在的哥哥腳不能動,嘴不能說,連睜開眼睛,
都是搖不可及的夢想。
這樣的哥哥,還能給小紅,多少幸福?
多少承諾?
「那,就走罷。」
小紅不是沒有想過,
幾個醫學院的同學,也暗示她,願意給她另一個幸福。
甚是小紅的家人,也是用淡淡的嘆氣,來告訴她,
別在遲疑了。
妳還年輕,還有太多的夢沒有完成,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
守著一具只剩下呼吸的行屍走肉,值得嗎?
還好只是訂婚,後悔還來得及,還來得及啊...
小紅好徬徨,她來到醫院,看到了哥哥的爸媽。
他們微笑著,彷彿在每個照料哥哥的動作裡,
淡淡的告訴她,
放心吧,這裡有我們呢,妳想離開就放心的去吧。
妳還年輕啊。
我們已經很感謝妳了,妳陪他走過這一遭....
所以,從第三個禮拜開始,
小紅開始逃避,去探望哥哥的病房。
她不想做決定,她不想拋下哥哥,又不想拋棄自己的幸福...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她痛苦吶喊著。
※
直到這天,
小紅終於悄悄的溜到醫院裡,
她想見見哥哥。
病房裡,卻看到了弟弟。
弟弟正在寫信。
不復往常的熱鬧,不復往常的溫馨。
這裡只有弟弟一個人,伏在哥哥的床邊,安靜的寫信。
弟弟背影裡,小紅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哥哥,她眼睛又紅了。
「小紅姐?」弟弟忙抬起頭。
「妳來了?坐...坐...」
小紅坐下,她看著哥哥穩定的呼吸。
安詳的睡著。
心中不斷的翻騰,好難受,好難受。
「弟弟,」小紅說著,「你覺得,我該走?還是該留?」
正在一旁招呼茶水的弟弟,背影顫了一下。
「老實說,我不知道。」弟弟拿起茶,淡淡笑了。
「先來杯茶,秋天喝茶很棒的。」
小紅接過茶,看著杯中的淡綠色液體,散出非常清幽的香氣。
暖暖的茶香,在多雨的台北秋天,凝成一道芬芳的白霧。
「我哥哥。」弟弟喝了口茶,「生平最得意的事,有兩件。」
「第一件他不好意思對我說,可是我知道。他最得意的就是
有個一模一樣弟弟,每次打架,我們從來沒落單過,偷東西,
作弄叔叔伯伯,我們都是兩個,一直到長大,哥哥他的眼睛,
總是很有自信的面向前方,因為他知道,他的背部,永遠
可以放心的,靠在我的背部上。」
小紅微笑了,因為弟弟說話的神氣。
那是在哥哥曾在身上非常令人熟悉的,調皮與輕鬆。
弟弟伸出第二隻手指,
「老哥他,關於生平最得意的第二件事啊。」
「很不幸,他也從來沒對我提過,可是,我不用猜也知道,
他因為追到了某校的醫學系系花而沾沾自喜...」
「我和他是雙胞胎,雙胞胎有時候,也擁有某種程度的佔有欲。
想佔有對方,或是想分享對方的每個祕密。」
「但是,我從來不忌妒妳。」
「剛開始是好奇,
怎麼會有個人,讓老哥每天都一邊洗澡一邊唱情歌?」
「怎麼會有個人,讓死讀書的老哥,翹明天的期末考去買生日禮物?」
「怎麼會有個人,讓哥哥老是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女人有多好?」
「後來,我開始認識了妳,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這麼得意,
不是因為妳漂亮,
不是因為妳舞跳的好,
當然更不是因為妳學歷高。」
弟弟輕輕吸了一口氣
「只是因為,哥哥他愛妳,很愛很愛妳。」
「他愛妳,打從跟妳認識開始,
他就希望能跟妳分享,生命裡每個,最好的時刻,
他明明不浪漫,但是對妳,他又浪漫像蠢蛋。」
「如果問他的心願,一定是希望妳能夠過的最好。」
弟弟看了哥哥一眼。
「所以,如果妳問他要走還是要留?
他一定會告訴妳....」
「無論妳怎麼做,他都會支持妳。」
弟弟說完,笑著搔搔頭髮,
「說了半天,我好像什麼答案都沒有給妳...」
小紅搖搖頭,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的看著沈睡中的哥哥,
抿著嘴巴,豆大的眼珠不斷的掉落。
弟弟拍了拍小紅肩膀,走出了病房。
輕輕的帶上房門。
病房裡,傳來小紅的微弱的哭泣聲。
弟弟走著,把手插在口袋裡。
「今年的秋天,好像特別冷啊。」
<45-失憶之五->
輕輕的,弟弟推開了病房的門。
哭累的小紅,正伏在哥哥的身旁,靜靜的睡著。
弟弟微微一笑。
把毯子蓋在小紅身上。
小紅的臉,正緊緊依靠著哥哥的手,
擷取哥哥大手上,那溫滑的熱度。
甜甜的沈睡。
弟弟小心的收拾茶杯,和床邊的信紙。
鏘....鏘....
不經意的,他摔落了一枝筆,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讓睡夢中的小紅微微動了動。
弟弟歉疚的笑了笑,輕手輕腳的蹲下身撿筆。
突然,他的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噓....別把她吵醒了。」
這一瞬間,弟弟停住了動作。
旋即,抬頭。
笑的好燦爛。
「你,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剛好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
「哪一句?」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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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妳從來沒有消失過->
弟弟回家的第29天。
仲秋,天氣微涼。
窗外,落下了第一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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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這是一個想起默默的夜晚。
這也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想起默默的夜晚。
弟弟一開始泡咖啡,聞到咖啡的香氣
就會想起默默。
默默的那張畫,弟弟從來沒有讓它離開自己的身邊。
畫中的男孩,乾淨的平頭,有點憂鬱望著遠方。
而一筆淺淺淡淡的嘴唇,總給人一種微笑的感覺。
畫中的人,是弟弟。
「這不是哥哥,這是弟弟。」
小紅看到,馬上就做出判斷。
「為什麼?」哥哥和弟弟帶著笑意看著小紅。
「不為什麼。」小紅仔細看著那張畫,
「一看就知道,這是弟弟啊。」
「我們不是一模一樣嗎?」兩兄弟對望一眼
,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但是,畫中的人,那種氣質,就是專門為了弟弟而畫的。
這我敢肯定,畫者應該很重視弟弟...甚至是把弟弟放在
心裡...」
「心裡?」弟弟低下頭,喃喃念著,「把我放在心裡?」
小紅滔滔不絕的說著,
「嗯,就是這樣!她畫的是她心裡的那個人,這是弟弟給
給人的感覺,大家心中的弟弟。不是哥哥的,所以一眼就
可以分辨出來...」
哥哥笑了,輕輕抱住小紅。
「說得真好,我的小紅什麼時候變成了鑑賞家了?」
小紅甜甜的笑了。
「這是女人才懂的啦!弟弟我問你喔,幫你畫畫的人,是個女生?
對不對?」
弟弟重新拿起畫,仔細的看著。
「對。小紅姐真是神機妙算。」
「嗯。」小紅笑了,「你猜我怎麼知道的?」
「因為筆觸嗎?女生的筆觸比較柔軟?」哥哥提出看法。
小紅搖搖頭,露齒笑著。
「不對...是因為畫中的弟弟,雙眼好深情呦。」
「這可不是平常看得到的,對不對?弟弟,老實說,你在看誰啊?」
弟弟哈哈一笑。
不做正面回答,反而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老哥,小紅姐實在太聰明了,你以後可要安分一點啊。」
※
在台灣的家中,第一次真正湊齊了全家五個人。
爸爸,媽媽,哥哥,弟弟,和小紅。
哥哥身體恢復以後,又回到研究所,努力他的功課。
小紅這個準醫師,也回到應有的軌道上,醫院裡忙碌而刺激的實習生活。
只有弟弟,一個人留在家裡,開始整理他的旅行筆記。
剩餘的時間,他總愛到台北縣附近的山上走走。
在山上,他總是很安詳的看著底下那片朦朧的台北城。
他的表情,彷彿是一個等待著死亡的隱士。
安詳而優雅的,等待著他心臟,緩緩的沈寂下來。
全家都知道,五年的期限快到了。
每個人都盡全力,讓生活裡沒有哭泣,也讓弟弟周圍沒有悲傷。
他們強忍著離別的痛苦,依然帶著笑容,
在清晨,
他們總是神采奕奕的起床,在滿滿的笑聲裡,享受豐富的早餐。
然後在微笑中,一一與弟弟說再見。
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奮鬥。
弟弟也微笑著。
他明白,沒有哭泣,沒有淚水,
只有快樂與笑容。
這是對一個垂死的人,所能表達的最盡溫柔。
<47-最後的牽絆 之一->
「光,有你的信!」
小紅從一疊信紙裡,抽出一封深藍色的信封。
「看起來很特別喔,好像是從某某美國醫學中心寄來的。」
正在餐桌前,
偷吃著媽媽晚餐菜餚的哥哥和弟弟,
同時停下了動作。
在對方眼裡,看見了一絲疑惑。
「醫學中心?」弟弟放下筷子,快步來到小紅身邊,
接過了這封信。
弟弟握信的手,微微顫抖。
醫學中心?是啊!
他憶起非洲之旅的那段難以形容日子,
那個倒在他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博士。
那罐費盡千辛萬苦,才帶出來的白蟻和土壤。
還有那個生物科技中心,留給弟弟最後的「報恩方式」
打開信紙,整齊而簡單的英文字體,躍入眼中。
「
您好。
這裡是XX醫學中心。
之前聽說關於您心臟疾病的事情,敝研究中心十分感興趣。
因為正與敝研究中心的某項計畫,不謀而和。
希望您能參與這次研究計畫。
這次計畫,是利用生體移植的方式,
製造人體的『第二心臟』。來取代病人原本壞死的心臟。
這計畫仍在研究中,臨床實驗並不足。
而且仍有許多難關需要突破。
若是您有意願,希望我們可以合作。
關於這個計畫,比較詳盡的部份,底下的資料有完整的論述。
若您願意,請打XXXXXXXX
或是將同意書寄到XXXX
」
在信紙的下方,是一疊厚厚的論文資料。
弟弟翻了幾頁資料,馬上露出莫可奈何苦笑,
並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小紅。
「小紅姐...」弟弟尷尬的笑了,「聽說妳是念醫學的?」
「拿來吧。」小紅露出專業的笑容,「很多專有名詞看不懂?對吧?」
於是,弟弟和哥哥兩個人,
等著小紅露出沈吟的神色,
一頁一頁的翻著那份厚重的論文。
「這是目前相當有名的『生科人體替代計畫』的一部份。」
終於,小紅放下了論文,微微喘了口氣。
「目前的『人體替代工程』,可分為兩個部份,
一是骨骼肌腱等...屬於結締組織的外部構造,
這方面生物界以經克服了大部分的困難,而且還有許多
相當成功的案例。
但是這份論文,很明顯的是針對第二部份,就是人體內臟的替代。
內臟替代,除了早期腎臟移植已經行之有年外,
其實舉凡肝臟,心臟,肺臟...等,都因為不同人的各體
會互相排斥,而無法進行長期而有效的移植。
但是隨著生物科技的突破,目前已經有許多的科學家,
開始試著用病人自己的細胞,來培製全新的內臟。
這樣一來,只要在病人在生病的時候,
把原本故障的內臟,換成準備好的新內臟就可以了!」
哥哥掩不住聲音裡的興奮,
「這樣說來心臟也可以替代!那弟弟不是就有救了!對不對!?」
小紅搖搖頭,說到,
「
不,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複製內臟的技術,仍有待許多關鍵技術的突破,
就舉心臟來說好了,人工製造的心臟,裡面的肌肉,
仍然比不上號稱人類體內,最強韌,永不休息的心肌,
而常常會出現衰竭現象。
而且,關於心臟細胞增值上,也有很大的瓶頸,
據說仍然是無法製造一顆完整的心臟...
靜脈,動脈,瓣膜等...發育都不夠完全。」
「喔...」哥哥聲音裡有淡淡的失望。
反倒是弟弟很灑脫,他拍拍哥哥的肩膀,微笑的說著,
「別太難過,我們不是早就有心裡準備了嗎?」
「等等,我還沒說完喔,你們兩兄弟別急著悲觀。」
小紅翻著論文,又接著說到,
「接下來才是這論文的重點,目前這家醫學公司,正嘗試使用新技術,
就是『心臟主幹複製法。』」
「什麼是『心臟主幹複製』法?」弟弟和哥哥同時問到。
「嗯....該怎麼說呢...就是等於先建立一個心臟主幹構造,
然後從主幹裡不斷增值新的細胞,最後成為一個完整的心臟。」
小紅說到。
「但這個方式,雖然已經克服了傳統的心臟不完整與心肌不足的兩問題。
但是它仍有它致命的瓶頸。
第一個瓶頸,就是它需要新鮮的活體心臟細胞,來進行實驗,
可是心臟病患往往來不及趕上第二心臟的製成,就先行離開人間了。」
「所以為了克服第一個瓶頸,我們必須提早開始製造『第二心臟』
但是這就產生了第二個瓶頸,我們拿一年前某甲的心臟主幹所
製造出來心臟,第二個人未必能用阿。
但是這論文提到,他們目前最需要的是『心臟主幹複製』實驗證明,
若是第一階段成功了,他們有自信在10年內,由『心臟主幹複製』
進化到『心臟單細胞複製』。
也就是說,只要一個細胞就能創造出一個『第二心臟。』」
「還要10年?」哥哥嘆了口氣,「那弟弟怎麼可能熬的過?」
「不!不!...翟,你還沒想通嗎?」
小紅聲音因為興奮而隱隱拉高。
「這篇論文所提到的機會,也就是它的問題所在,
一是製造第二心臟時間太長,而病人活不到那時候!」
「所以衍生出第二個問題,必須借用前一個人留下的心臟主幹,
但是因為心臟不合,所以就算提前製造也是枉費。」
「所以,時間過長和心臟不適用,
就是這個實驗目前遇到的兩個問題!!
但這對你們來說根本不成問題!你們懂嗎?
因為你們是...是雙胞胎阿!是雙胞胎啊!」
小紅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她的臉因為興奮而紅了起來。
「妳的意思是?」
哥哥和弟弟對望了一眼。
好像明白了這兩個問題與他們雙胞胎之間的關連性。
弟弟燦爛的笑了,伸出手,握住哥哥的手。
「我想我懂了,我們兩個裡,至少還有你....」
握著弟弟有力而溫暖的手掌。
哥哥閉上眼,晶瑩的淚珠滑落。
「只有我...可以活下去。
還是靠著你的心臟,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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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最後的牽絆 之二->
深夜裡。
哥哥突然拎了枕頭,跳到弟弟的床上。
「欸。我跟你擠,快!快!過去點,冷死了。」
弟弟笑了,
「想不開阿?你在幹嘛啦。」
哥哥把身體蜷縮進棉被裡,
聲音被溫暖包圍,顯得隱隱約約。
「好冷呼。來陪你睡阿,傻弟弟。」
「那小紅姐怎麼辦?」
弟弟咻的一聲,拉回被哥哥奪走的棉被領土。
「她明天有個醫學小考,現在正在挑燈夜戰。
所以我好無聊。」
刷一聲,哥哥又奪回了棉被的主導權。
「哈哈,哥哥,我們多久沒有這樣搶棉被了?」
「不知道勒,好像從國小的時候開始吧。」
「你還記得嗎?媽媽每次看到我們搶棉被搶的這麼兇,
都會主動拿另一條棉被給我們。」
「呵呵,我記得,可是我們還是想搶同一條,
搶到第一條棉被掉在地上,轉個身,又繼續搶第二條。」
「嗯,那時候老想著,這條棉被好不容易蓋暖和了,
怎麼可以輕易拱手讓人?就死不鬆手了。」
「對阿,對阿,尤其像這樣的冬天,棉被給我們再多也沒用,
咱們兩兄弟總是意見一致,就是要這條棉被。呵呵。」
「嗯...欸!你這次拉的太過去了啦,還一點給我。欸!」
「不。要。有種來搶阿。」
「哎阿,不要以為我們很久沒搶棉被,我就會輸你!」
「很難講,人家說弟弟的力氣比哥哥小的。」
「哈哈哈,是嗎?那今天就來決定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於是兩個人,同時抓住棉被,開始急速拉扯。
讓可憐的棉被露出孜孜的哀號。
突然,哥哥裹著棉被,然後往弟弟方向轉幾圈。
於是棉被就把哥哥完全裹住了,
「哈哈,這招不錯吧。」
「哼!哼!還早!」
弟弟推著滾成圓筒狀的哥哥,又往反方向滾了回去。
哥哥的棉被於是被弟弟給抓了回來。
「可惡!再來!」
「再來!」
兩個人棉被搶著搶著,正陷入僵局的時候。
弟弟突然抓起枕頭,往哥哥身上跳去
「認輸吧!乖乖當我弟弟吧!」
哥哥頭被枕頭蓋住,嗚嗚發不出聲音。
但他隨即用雙手抓住弟弟的腳,用力一扯。
蹦!弟弟翻倒在柔軟的床上。
「來阿!來阿!」
哥哥從床上站起來,
雙手互拍了一下,充滿挑釁意味。
弟弟翻身而起,
也是備戰狀態。
「吼~~~~~~~~」
兩兄弟在床上,玩起了激烈的摔角遊戲。
「看我的雙十字剪!」
「吃我這招~~奪命剪刀腳!!」
「過肩摔!」
「過肩摔算什麼?看我的龍捲風單手過肩摔!」
「哼!龍捲風單手過肩摔算什麼?看我的雷霆霹靂無敵龍捲風單手過肩摔!」
碰!碰!碰!
蹦!蹦!蹦!
乓!乓!乓!
不知道過了多久。
兩兄弟終於打累了。
把手腳伸成大字形,躺在慘不忍睹的床上,
大口喘著氣。
「你不錯嘛。看不出來去外面混了這麼久,工夫沒有退步。」
「哈哈,你也不賴啊,
讀了這麼多書,身手依然矯健,竟然可以跟我鬥成平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隨著呼吸聲,慢慢的沈靜下來。
就在這安靜的夜,聽到哥哥溫柔的聲音。
「....弟弟,我會想念你。」
「嗯,我也是。」
兩個人,緊緊的擁住了對方。
「再見....我的頑皮鬼弟弟。」
「再見....我的書呆子哥哥。」
「再見。」
這聲再見,
終將成為兩兄弟今生今世,最後一次的道別。
<49-最後的牽絆 之三->
清晨七點半,弟弟踏上了登機門。
他沒有回頭看。
非常安詳而沈穩的腳步,踩著光潔亮麗機場大廳。
終於,他離開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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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飛機。
弟弟的眼淚才不爭氣的留了下來。
說來奇怪,在聽說心臟絕症之前,
他和哥哥都是有淚不輕彈的冷血男孩。
可是,這五年來。
流的淚比一齣日劇加起來還多。
好像感受到了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才明白生命原來是這麼可貴。
家人的微笑,好可愛,因為他們總是單純而憨厚的對你傻笑。
遠方的夢想,特別珍貴,沒有時間之後,
才有勇氣放下一切雜物,去追尋夢想的城堡。
身邊的一草一木,在細細的陽光裡輕輕搖擺著,
都讓人感到美麗到無以復加。
晴天,雨天,起霧,月圓,星星,城市,海洋....
從來不知道,這些曾讓人深深依戀,或是深感厭惡的生命圖畫。
是這麼讓人感動。
這麼讓人依依不捨。
讓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弟弟,只能用淚水,來表達他心裡的激動。
只有淚水。
把弟弟心裡一直隱藏著,真誠而熱情的自己。
完全釋放出來。
※
飛機跨過換日線,弟弟捨不得睡。
美國就在眼前。
台灣終於遙遠到看不見了。
記憶裡,無論他流浪到那裡。
永遠攜帶在他身上的那張「中華民國」護照。
握在手上,弟弟輕輕的把玩著。
他好愛這張護照,似乎只要有了這張薄薄的紙,
無論飛的多遠,
都能回到自己最溫暖的家裡,再看到母親,父親,還有哥哥的笑容。
照片裡的人,正在微笑。
只是笑容已經模糊了。
完全被弟弟的淚水給沾溼了。
沾溼了。
※
到了機場。
美國生科中心,特地派人來接弟弟。
兩人把手握的緊緊的。
「一切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
※
在抵達美國的第35天。
弟弟因為心臟病悴發。
去世在美國xx科技中心。
享年26歲。
結束了他充滿挑戰與冒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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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最後的牽絆 之四->
聽到郵差的摩托車遠去...
哥哥從信箱裡,拿出了那封深藍色的信件。
信上印著,美國XX生物科技中心。
哥哥壓抑著悲傷,慢慢打開了信件。
身為雙胞胎的哥哥,他早就知道弟弟在遠方離去的消息。
沒有太多的遺憾,
全家人也都用悲傷的微笑,來接受這個弟弟離去的事實。
因為在他們知道,
生命裡曾經存在過一個笑容最燦爛,
思考最敏捷,也最古靈精怪的人。
這樣就夠了。
終於,弟弟走了。
哥哥在夢中,彷彿還可以看到弟弟露出笑容,
跟他一起搶棉被,一起躺在床上大口喘氣,
一起偷拔楊桃被追捕...
還有一起抱著說再見....
※
拆開了信,
裡面不再是公文式的英文打字。
而是非常熟悉,優雅而活力十足的中文語言。
弟弟的筆跡,永遠是這麼有力,這麼藍也這麼深。
「DEAR 哥哥:
嗨嗨嗨,現在還好嗎?
我現在正躺在這個美國醫院裡,全身差滿各式各樣的管子。
他們不僅抽取我心臟的細胞,還不斷的對我做測試,覺得自己好像白老鼠,
我想白老鼠被實驗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心情吧?
不過我覺得很驕傲,因為我是一隻偉大的白老鼠。
我的心臟,可以救另外一隻大大的老鼠呢。
躺在病床上,看著身旁閃動的儀器,數字逐漸減少。
喘氣越來越辛苦。
突然明白了,自己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看到這裡,不要悲傷,千萬不要悲傷,
尤其是老媽,她現在一定哭得像個淚人。
我反而覺得現在很輕鬆,也很幸福。
在我的人生裡,其實一直都沒遇過什麼很大的困難。
我有個超美好的家庭,一個超棒的哥哥,超棒的哥哥還把了一個超辣的馬子。
有了這些,我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說是放不下的,其實還是有。
那是一個名叫默默的女孩,那是弟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用心愛過的女孩。
不過,她現在應該正在畫廊工作,或者是當個美術老師吧。
此刻我虔心的祝福她,生命圓滿而順利。
生命真的很奇妙,如果我沒有這顆心臟。
我不會周遊世界,我不會了解世界的偉大,可能也不會這麼重視家人。
生病以後,開始學著珍惜每分每秒。
沒想到,我反而得到的更多,更多。
多少人能像我一樣,臨死前,能夠安詳躺在床上回憶往事。
大部分的人都會去後悔那些,年輕來不及完成的夢想
我真的很滿足,很滿足。
尤其知道我的這個心臟,將來可能成為新的主幹,
安裝在哥哥你的身體後。
我就覺得好滿足。
那是一種興奮到想對全世界大喊的心情。
「我哥哥可以活下去了!因為我的心臟!我好高興啊!」
然後,小弟不才我,可能要把生命這根棒子交給你了。
看起來,我的終點似乎已經到了。
是啊,終點就在不遠處了。
我可以看見穿著辣妹裝的天使,正張開雙臂歡迎著我。
呵呵。
別為這封信哭泣。
我在天堂,一定會祝福你們。
掰掰,你們永遠的 光
」
※
讀完了信。
哥哥仰起頭,眼淚掛在笑容旁邊。
淡淡的,溫暖的氣息。
包圍著他,讓他覺得全身好像浸在陽光燦爛的海水裡。
這是弟弟獨特的幽默與溫柔。
就算離去,也不肯讓周圍的人感受到寂寞與悲傷。
哥哥嘴唇動了動,輕輕的念著。
「掰掰,我們永遠的 光。」
掰掰,我們永遠的 光。
※
哥哥收起了信。
信封裡卻又意外的掉出一張紙。
這次是用英文書寫的一封信。
「你好:
我是他這次計畫的主治醫師。
我想這封信我用筆寫比較好,
來表示我對 光 的敬意。
之所以提筆寫這封信。
不僅是因為他幫我們從非洲帶回,
可能掀起醫學界革命的重要資料。
這幾天,他還讓我們見證到了真正勇者的情操。
以他的心臟,能稱過10天已屬萬幸。
可是他為了替我們完成所有實驗,
也為了讓這心臟可以更確實的造福後人。
他竟然撐過了35天,讓生命整整延長了35天。
用他的意志和殘破的身軀。
展現了一次偉大的奇蹟,
奇蹟,就在我們所有的醫學人員面前,毫無保留的顯現。
就在他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剎那。
我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舉起手,
對他做了最敬禮。
聽起來也許可笑,但是對我們來說,
醫學界就是需要這樣的英雄。
來證明人類可以挑戰死亡與疾病,
而永不認輸。
當然,我們馬上取出了他的心臟。
底下這張照片,就是目前保存的心臟。
我們有信心,在五年內,完成一顆完美的心臟。
並且請光的哥哥等待。
五年後,就讓光的哥哥不再受到心臟疾病的困擾。
也讓 光 的犧牲沒有白費。
這是身為醫學研究者的尊嚴,
也是對 光 的最高敬意。
」
※
看完信,哥哥很驕傲的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光這傢伙,全世界都會以他為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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