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走出一個人影,踩著空虛悲涼的腳步、似乎憂愁的力量能抬起她,讓她輕飄飄的走動。
她虛弱、她哀傷,彷彿天地間最幽暗悽美的靈氣全聚集在她身上。無預警的,她美麗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墨蘭,是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喃喃的傾吐些什麼,不知名的磁力在兩人之間蔓延、蜿蜒的前進,兩人似乎有無法傾吐的連結……黑褐色的眼瞳裡,一池寒水流轉著、翻騰。
小姐移開了視線。
「梳頭吧。」墨蘭渾身震了一下,定定神,拿起雕花木梳,拈起幾縷細細的髮絲緩緩梳理。
冰悅望著木雕抽屜上的鴛鴦圖案出神──鴛鴦?似乎真的很美滿…很幸福……噙著冷笑,空空的、冷颼颼的,一陣空虛掃過心頭。十六歲生日,不過是和林家結親的死亡前奏曲罷了。
「蘭,我嫁了,妳會傷心嗎?」
「我不知道。」
「為什麼?」冰悅凝視鏡裡的倒影,淡淡的問。
「是否願意嫁,全憑小姐,墨蘭只知道,眼前是一個自暴自棄又任人擺佈的人,她明明可以選擇,卻選擇向火坑裡跳。」墨蘭銳利的眼神毫不留情的射進銅鏡,準確無誤的映入冰悅眼裡。
「不要叫我小姐!這裡沒有別人,難道妳還懂我的心意嗎?剩沒幾天了,妳以為我們可以一直不分開?我們不可能永遠長相廝守……」冰悅用力抓著墨蘭的衣袖,手不自禁的顫抖。
墨蘭冷靜的看著她,冷靜得有些可怕,一字一句、清晰的說出來:「因為妳不敢面對,冰悅。妳不敢違背禮教、妳不相信自己。」
她呼吸了一口氣,「還有,妳不相信我們能夠在一起。」
冰悅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別的地方。
「妳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一直是以奴婢的身分,」說到這裡冰悅抬起頭,用一種夢幻的眼神望著墨蘭,似乎是憶起許多事情。
她突然笑了起來,臉色蒼白、笑容淒慘,幾縷頭髮披散開來,「但我們…卻一直是另一種……」
「另一種什麼?」墨蘭問,語氣緩和了些,她想起許多一同經歷過的,開心的痛苦的歡樂的憂愁的,她們曾經很快樂。
「把我忘了吧。」
冰悅平靜的說了這句話,瞬間戳破了美好的過去,像是凝固後的雪地突然破了洞。冰冷的聲音凝結成透明冰錐,一發發射進墨蘭的心裡。毫不猶豫的將她推入深淵。
「啪!」墨蘭用力擲下木頭梳子,冰悅怔怔的看著她。
※ ※ ※ ※ ※
小說安安穩穩的躺角落放東西的櫃子裡,若嵐啃著香香硬硬的牛角麵包,大略瀏覽了總複習內容,說好聽點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說難聽點是垂死掙扎,無論是哪樣都讓人疲倦,考完一場下來比跑操場十圈還累。
台灣的學生壓力普遍來自課業和家長的期望,報紙常常這樣寫,我們被要求供應許多東西:好成績好名聲好才藝。在親戚來訪的時候還要夠炫夠厲害才可以
贏。到底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
若嵐自虐似的想這些東西安慰自己,和我一樣的人到處都是,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考試完就可以看墨蘭說了什麼,她只能用這個來鼓勵自己,這是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
將一張長長的嘆息疊進進那本講義,開始和整本的模擬考試題搏鬥。
考試後依慣例又是漫長討論,討論對於考試並不會有太大的效用,只是加深印象,減少下次同樣地方的錯誤。已是公式化的共同習慣了。
耳邊一台考試發布機正活力四射的運轉,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不要跟我提考試。拜託妳。我不想聽。」
「為什麼?妳知不知道這次排名,有排到全國量尺,可能和以後的學測成績有關聯,如果說這次考得不好……」雅倩桌上滿是講義、考卷、量尺成績表,她叨唸著,若嵐趴在桌上,突然大吼。
「我說過要妳不要再說了!」若嵐大聲的喊出來,教室靜了。
雅倩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我先回家了。」若嵐站了起來,把抽屜桌上的東西全都掃進書包,用力一甩,走了。
走出學校大門,迎面是陣涼爽的風,稍稍撫平她的怒氣。若嵐一邊走,一邊麻木的想──發那麼大的火做什麼?雅倩並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剛燃起的怒火消失殆盡,取代的是從頭到腳的涼意。實在不該發脾氣,發飆之後被折磨的總是發飆的人。
沿著學校外圍的街道走,想起之前看過的一本書,探討人生存在的價值與目的:「太多人像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因為他們用錯誤的方式生活下去,勉強自己做一些不喜歡做的事情,為了錢財、名利而追逐……」原文其實快忘了,只
是覺得他說的對,又不太對。
就算我看不起教育體制,我還是要服從,反抗只會使我被貼上標籤。明明不喜歡這個科系,卻必須以找工作的困難與否,來決定唸書的方向,這算什麼?行尸走肉不只一年,好多年好多年、好多人也重複做著相同的事情──走到火坑前,跳下去。
想一想,竟覺得自己的處境和冰悅很像,都是身不由己,一樣是被擺弄得服服貼貼。如果她們兩個生活在現代,大概會比以前好一點。書裡寫得很含蓄,讓人有隔著玻璃看火的感覺──很熱,卻不會造成危害。
冰悅嫁過去會怎麼樣?就是被拆散了吧!古代不可能沒有同性戀,過去應該有許多人奉命成家,其實喜歡的還是以前那個影子。悲哀的故事一定很多。
若嵐邊走邊想,踢掉幾個垃圾,在文具店買幾支筆,買了一杯插著紫色吸管的檸檬紅茶,吸著吸著吸著,能不能把煩惱吸光?結束這些無謂的胡思亂想,踩著緩慢的腳步走回家。
※ ※ ※ ※ ※
而書裡面,墨蘭和冰悅的戰爭才剛開始。若嵐翻開上次看過的地方,冰悅最後會順從的嫁出去嗎?或許關鍵就是墨蘭……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頹廢的妳。」墨蘭冷冷的說。
此時外面傳來一陣緊急催促的聲音。
「不管妳現在想怎樣,我必須幫妳換衣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息怒氣,開始替她梳頭、更衣,在這些過程裡,都下著溫熱的雨,滴滴流淌在衣服、臉上,涓涓細流彷彿不曾停止。
王老爺在宴會上正式宣布將和林家聯姻,他牽起冰悅的手,厚實的手掌竟傳來震動,冰悅心想,父親是愧疚而發抖,還是興奮而打顫?又或者,父親老了?
過完十六歲生日,理所當然似的開始準備王家小姐的婚事。
林家很簡單的只是看上王家布店的財力與潛力,在冰悅出閣前,她親自與喜愛絲綢的歐洲人談成一比生意,希望能暫時挽救一下店裡頹廢衰敗的氣氛。
早上,墨蘭一面替她穿衣服,一面閒聊:「冰悅,那批布料很重要對吧?」很輕鬆很愉快的聊天,墨蘭心情很好。
經過兩人強烈的爭執,她們確定彼此是真心想在一起,原石在製成美麗珠寶前,總是經過一番艱苦的磨練,墨蘭相信還有希望,只是等待時機。而冰悅說服她依從命運,就算不想聽天由命,也看在冰悅快離開的份上,與她享受每一刻相處的時間。
「是啊。」冰悅凝視著鏡裡的倒影,喜歡這樣的寧靜。
「哪裡重要?」微笑輕輕軟軟的落在墨蘭臉上,很柔和。
「洋人要的貨,利潤比以前高出很多。更需要小心的是,我們有簽約,如果不能如期交貨,要賠錢的。」
墨蘭替她整理好衣服,笑著提醒她,「妳得好好保管好那些布,違約金可是本金的兩倍。」
「呵…妳說的沒錯,我們走吧,開始對帳本囉!」冰悅拉著墨蘭的手,
「一定要這樣嗎?我可不可以說不啊?」
「不行!」冰悅轉頭過來,兩人看著彼此的眼睛,眼裡全是笑。
最美的愛情、友情,莫過於此。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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