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被窩裡的啜泣】
他總是習慣性的,坐在辦公桌前,
什麼也不做的,就只是猛搓著手掌。
"老闆,李伊得醫生在第四線"
"告訴他我不在,你要我說幾次!"
"....是的"
秘書小姐悶不吭聲的離開辦公室,不用說,她心裡充滿的不悅的聲音。
但他也試著把自己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許小姐......"
"喔,有什麼事嗎?老闆。"
"對不起,剛才情緒激動了一點,希望別見怪。"
"喔,沒事的。"
她不再那麼生氣了,但他的頭似乎更痛了。
用顫抖的右手,在身上的口袋不停的遊走,似乎想尋找那昨天剩下的那幾顆阿斯匹靈。
被掛電話的醫生,彷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但他知道,他聽過了太多次。
"緩和你的情緒,記住,深呼吸!還有,轉移你的目標,別一直放在工作上,你可 以..."
"我怎麼可能有其他的時間做其他的事,我的事業,我的家庭,全都壓在我身上,稍微不注意,你要我拿什麼養家活口?"
"阿良,但我和你是老朋友,你總該讓我幫你吧!"
"你?憑你"你只是個心理醫師,你怎麼幫我?幫我經營嗎?"
"但我可以給你一些心靈上的鼓勵阿!"
"心靈?心靈?我現在需要的是錢,你有嗎? 一百萬?一千萬?還是一億?"
"錢不是問題,你現在..."
"錢不是問題?錢不是問題?你來告訴我這怎麼不是個問題?"
阿良深深覺得阿得真的是個朋友,但他現在能給他的幫助,並不是他需要的。
頭痛的劇烈,伴隨著藥物的服下,似乎好多了,但他吞下的,不只有藥物。腦中的回億,總像一部黑白的電影,無時無刻在他腦裡播放,伴隨著感情酵素,化合成一股鼻酸,湧上心頭,正當他想偷偷的低下幾滴眼淚時,秘書的高跟鞋走了進來。
"老闆,李醫師堅持要你去一趟。"
"恩,跟他說老時間吧!"
"是的,老闆。"
他挺起身子,從他熟悉的座位站了起來,從身旁的衣架,拿起他那件,已經有點老舊的皮外套,手上托著一件,曾經充滿愛意,一針衣線的毛衣。
他不再年輕了,曾經是一個充滿浪漫理想,愛抹髮膠的小男生,今天已經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男子。頭上的頭髮依舊不少,但卻再也不能像年輕時的那樣多變,卻再也不能像年輕時候的那樣濃密,因為他總是習慣性的,在煩惱的時候搔弄他的頭髮。他的心也不再像當年的他,充滿高遠的理想和抱負,只剩下現實與殘酷的想法。
穿起沉重的皮鞋,但腳步卻更沉重。
一腳跨進車裡,但現在他必須自己開車,因為請司機的錢,比他自己的薪水還高。
一路上經過許多地方,熟悉的地方,激起的更多的回億。
有好,有壞。
但人的情緒來時,快樂,始終贏不過悲傷。
太痛苦!太痛苦了!
所有曾經刻意被遺忘的記憶,一股腦的,殘暴的,血腥的,
被從封箱的腦皺摺裡給拉扯了出來。
於是他決定下車,像個醉漢似的,拎著沒有公文的公事包遊蕩著。
累了,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
"時間到了,去見見阿得吧。"
看著手上的錶,曾經是貨真價實的鑽石、黃金,現在,只是一隻"海關充公"的"勞力士"。
算了吧!反正,仿得還蠻像的,沒有近看是不會知道的!
阿得早已等他有一段時間了,因為他這次焦急的要見到他,一些事實,等著他的到來。他站在櫃檯等著阿良,他深深的知道,阿良有著強烈的自尊心。
"你來啦,阿良!"
"恩,是阿。好久沒見到你了,其實,還真的有點想你呀!"
"哈!哈!哈!"兩人同時大笑。
"這次要你來,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講。"
"我知道,還不就那些。"
"不,不一樣。"
阿良一語不發,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況,出了問題。
"來吧,我們進去再講。"
來到了診療室,阿得坐在他的位子上,阿良就坐在他的正對面。
"我們來談談你的身體狀況吧!"
"我必須讓你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又惡化了!我總是和你說過,有需要幫助的時候就找我,雖然我沒有多的錢能借你了,但至少..."
"但,我真的很需要錢!"
"我知道!我知道!但至少,我們還是朋友阿!如果沒人給你一點精神上的鼓勵,你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崩潰的!"
"精神!精神?我只需要"金神"!"
"我知道!我以前能借的,都借給你了!但你現在更需要的是朋友的激勵,你這樣下去,垮了,我怎麼對大嫂交代?"
"不用你給他什麼交代,錯的人是我!"
"就算是這樣,你垮了,你的兒子女兒怎麼辦!?"
"我兒子?"
"是的,你的兒子,你垮了,誰照顧他?我嗎?我都自顧不暇了,我現在沒有任何其他病人,我現在靠的是借錢維生,我..."
"夠了!"
"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要跟我講這些,又有什麼用?"
情緒僵持了下來。
阿得和阿良不約而同的望向窗外,看著那一塊,曾經是小時候就舊家的土地。
"你也在看那邊吧!"
"恩。"
"想念嗎?"
"怎麼可能....不想念?"
阿得開始跟阿良回憶著年輕時的點點滴滴,兩個人愈講愈開朗,原本膠著的局勢也逐漸化解。
突然阿良又沉默了下來,眉頭緊緊的深鎖,鎖的是他的憂與怒。
"我該走了,我的公司,還得處理很多事情。"
"恩,還是朋友?"
"恩,還是朋友!"
阿良跨出門外,開車很快的回到家中。
他走進兒子的房裡,看著房裡的擺飾,書桌上,電腦前的東西沒被碰過。
三天了!
他茫然的坐下來,順手拿起擺在床頭,兒子小時候和老婆一起拍的照片。
他用手指在照片上來回的撫摸著,但照片只是照片,笑也只是冰冷冷的笑。
"老婆....老婆...."
電視劇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劇碼又上演了,但卻又是如此的真實、殘酷。
"我好想妳,如果妳還在,或許我還不會那麼痛苦..."
門外傳來聲音,兒子回來了,但當他看到爸爸的鞋子的時候,轉身又走。
阿良起身追上,但兒子早已跳上機車走了。
"阿....小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鼻水淚水口水血水,混合著悲與痛,那股強大的心痛,已經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了。
痛!除了痛,還是痛。
他轉身把兒子房裡的音響開到最大聲,因為今晚,他將在被窩裡,
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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