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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應該是四處滿蓋紅色喜氣，但今年的過年對我來說很與眾不同，這次是白色的

清楚記得是2月5日的早上接到消息，那時我還迷迷濛濛在睡夢中

外曾祖母在農曆年前以92歲的高齡壽終內寢，它有著太多層面的意含

首當其衝是失去親人的悲痛，另外可想而知今年過年不會有任何喜氣

台灣有許多鄉鎮都有青壯年人口外移的現象，苗栗縣的後龍鎮正是其中之ㄧ

留在當地的大多是年紀稍長的長輩，近幾年回鄉下總不時傳來遠親長輩凋零逝去的消息

明明清楚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不變定律，但自己家人面臨它時

身邊的親友要坦然面對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我明白有極大的因素是因為捨不得

返鄉奔喪這段時間給我的震撼及省思，真的好多、好多...

這是我第一次面臨和家人的生離死別，也經歷了許多曾未有過的體驗

一個人搭火車回到後龍，也是第一次搭當地的公車，23元的票價和台北相比非常不便宜

下公車後愈接近阿祖家內心愈不安，就在它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大廳是搭設的靈堂和紙房子

門牌貼著慈制的紙張，前面的庭院也請人搭起了棚架，四面八方送來的輓聯

空地擺著「大母」、「五代」的白色燈籠，和回禮的毛巾禮盒

舅舅替我點了香，三柱清香拿在手上並在心裡告訴阿祖「我回來了」

 我看著阿祖靈堂前的遺照是那麼慈祥，彷彿都不是真的啊，但卻又如此真實在我眼前

拜完和在棚裡的親戚打聲招呼，便先步行到外婆家稍做整理

一路上有許多畫面在腦海翻滾，我低著頭看著眼淚掉到水泥地

幾個月前回鄉下，還有導演看上阿祖家的環境，希望以一天3000元的條件借為拍攝

大夥們還開心的討論，也許阿祖家會成為下個國片熱門景點，不用上班收門票就足夠了

但是怎麼一切物換星移，剛才我是在她的靈堂前上香啊！ 

人生啊，果然是計畫趕不上變化，有時候劇烈到幾乎無法承受

阿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上幼稚園前我住在外婆家，外婆會準備三餐帶給阿祖吃

小時候我最喜歡吃雞腿，但外婆每次都把雞腿給阿祖，於是我問外婆為什麼雞腿都給阿祖

外婆沒告訴我原因，把飯送到阿祖家時，外婆把我和她的對話告訴阿祖

結果阿祖聽了把雞腿留給我吃，自己選擇雞肉的其他部位吃

我實在無法完整形容此時此刻的感受，此生我們的緣分盡了，來世我們會見面嗎？

抑或是只是擦身而過不自知？您現在在哪裡呢？您在當天使保護我們嗎？

無論我用國語、英語、生澀的台語向您說話，您都聽的懂對吧？我打的文章您看的到嗎？

因為您人好到極致，一定是上天堂當天使了，我相信現在您一定是微笑看著我們吧

 

 中國人信仰道教的人們會有替往生家屬「做旬」的傳統

那天是陰雨寒冷的晚上，我第一次看到道士作法，在牆上吊上諸位神佛的圖像

桌上擺出許多法器，嗩吶、鑼鈸、鼓器不客氣的霸佔聽覺，其實我很抗拒也害怕那聲音

 當天還有些時差不能調適，整場法會從下午兩點斷續進行到晚上十點結束

我也在現場不斷昏睡、叫醒、再次昏睡，其實我很累又堅持著也很辛苦

不過法會真的令我大開眼界，好多我沒看過的新奇事物

如：道士在靈堂前說二十四孝的故事、演出陰間阻礙重重最後一切順利的戲碼

阿祖下葬前一天還有一場法會，那次我就堅持著沒有睡著，不過內容大同小異

 

唯一較大的不同的是那次法會燒了諾大的紙房子、車子、難以估計的蓮花、元寶

許多親戚在開始前便在河床旁做準備，幾乎全員出動、人與人合作無間只為一個目標

因為是夜間作業照明顯的格外重要，此起彼落拉延長線的喲喝聲，莫名有股溫馨感湧上

不久後一切落成，法師的搖鈴聲帶領家屬來到河床，一聲令下從小火苗到烈焰沖天

溫度熱的令人退步，卻又不願轉移目光，非要看一切燒的塵埃落定似的

其中燒的有許許多多的家人阿祖的愛、關心、祝福，裡頭燒的還有她生前愛玩的四色牌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阿祖能走的順利、能夠毫無掛念的離開

讓大家擔心的莫過於下葬當天的天氣，畢竟阿祖要求要土葬，若下雨一切會無法順利進行

 

一連幾天陰雨寒冷的天氣，謝謝上帝讓阿祖下葬這天是個晴天

這天請了外燴來替大家煮早午餐，孝女白琴、管樂隊、靈車、葬儀社也已經就位

每個輩分該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孝服，拿到新做的衣服就立刻換上

當棺木要準備移到靈堂後面，長輩告訴我們要從路頭爬到阿祖家門口迎棺

而且必須要哭，起初我們一群小孩還有點嬉鬧，等儀式開始我選在最後一個爬行

孝女白琴帶領長輩們開始爬行，我們跟在後頭，當下手掌和膝蓋真的很痛

可是卻又不敢起來，我身上的紅布隨風不斷飛舞，幾乎快被吹走

爬最後一個能看到前頭的情形，我看著一個高齡的長輩坐在河畔看著爬行隊伍用手帕拭淚

看到我的紅布快被吹手，倚著柺杖到我面前替我扶正

我的母親、外婆、阿姨、表妹們開始哭泣，一聲一聲的呼喊都椎心刺骨

此情此情我相信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之心碎，因為失去的是一個愛我們的親人啊

棺材準備從大廳移出，舅舅要我們轉頭不要我們看這一幕

推棺木的人們不斷發出使力的聲音，接著我們跟著棺木爬到路口，看它停在靈堂後頭

親戚們這時摸著棺材告別，跪著、哭著當下的畫面真的令人不忍

裡頭躺的是自己朝夕相處的摯愛，心啊...都不知道被悲傷擰了幾次了，好痛...

時辰一到靈堂開始舉行家祭，由上而下每個輩分的子孫分批跪拜，因為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在曾孫的備份裡，就屬我年紀最大，當輪到曾孫叩拜時我走到最前

配合著司儀的口令動作，上香、獻花、獻酒、叩拜

當我手捧著花抬頭看著遺照，往事排山倒海一擁而上，眼淚又潰堤了

家祭結束後緊接是公祭，許多地方首長前來致意，家屬要回以鞠躬的禮數

發自內心的說：謝謝你們為了阿祖撥時間前來，或許對你們來說是例行公式

但身為家屬的我卻有種暖流在血液蔓延開來，說不上為什麼或原因

  

 公祭結束，阿祖的棺木很快就要移到墓園下葬，這是我們乘空檔拍的

因為我們的輩分屬於曾孫，禮俗上人的一生能夠有曾孫是很了不起的

更是一件值得歡喜並表揚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孝服是紅色

其中因為習俗的關係，屬孫女輩分的要獻花給阿祖，並由曾孫擔花到墓園

一切就位，有人指示我們跟在靈車後頭，等儀隊演奏儀式就開始了

我們拿著預備的扁擔放在肩上，並在兩端放上花盆，沿路跟著靈車走到墓地

看表妹們拿好像不會很重，但我的花盆卻讓我步履蹣跚，請長輩幫我查看箇中癥結

才知道我的兩盆花盆水都沒有倒掉，難怪會格外吃力，擔花真的滿累的

前方我看著舅舅拿著標示「大母」、「五代」的白燈籠在前面走

後頭的人沿路灑金紙呼喚著阿祖，外公捧著阿祖的神主牌，真的令人鼻酸啊...

  

沿路望去，好多人長眠於此，墓園有大有小、墓園有乾淨整齊、也有雜草叢生的

突然感慨了起來，我的阿祖未來也要長眠於此，過去的種種又浮現眼前

有人說不見棺材不掉淚，也許是看到棺材後，我更加感性所以眼眶又濕了

快到墓園就看到挖土機還在挖著，回頭看有許多的親戚、道士隨行

不知不覺就想到這幾天的種種，和表弟妹的感情沒有因為不常見面生疏

在房間會天南地北聊個沒完，甚至玩起幾百年沒完的捉迷藏

每天去阿祖靈堂上香前，早上九點會準時鎖定公視播的痞子英雄

回鄉下的這些日子，讓親戚間的情感更加緊密，好幾代一起吃飯

除了過年初二回外婆家，我才能感受大家庭一起吃飯的情景

這幾天彷彿是過了好幾年，中餐、晚餐大家都在一起

這是最後一程了，我陪您走完這段路後，大家要各自回崗位

是一個段落，但是我相信這是許多事情的起點

 

在我回想的當下，土坑也挖的差不多了，棺材也準備入土

這時長輩要求大家迴避，等放入土裡後才能轉頭注視

我看著挖土機來回挖土倒在棺材上，那細沙就好像告訴我：一切都結束了

風微吹，塵土隨之飛，此生緣盡滅，來世能否再見？能否再見？

轉眼土坑都快填滿了，接著換填小石子，並灑上許多種子

大家聽從道士的指示，圍在墓園旁，並把綁手尾錢的白繩同金紙燒掉

開始有人陸續離開，而我們這些至親，則是扶著靈車返回阿祖家

當我們快到家時，儀隊開始演奏，那時我的眼眶真的很不聽話

這一切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怎麼覺得心裡缺了好大一塊

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可是卻閃躲不了，很難說出所以然來

   

外燴已經準備好，看了時間午餐時間是下午三點

有個習俗是要家人在大廳席地而坐吃飯，家人有搭沒搭的聊著

外頭的親朋好友們漸漸散去，外燴的工作人員開始拆棚架、收拾碗盤

表弟妹也不願意這麼快就離開，索性就留下來幫忙恢復環境 

阿祖家左下方貼著「慈制」的紙被我撕了，從外看進去空蕩蕩的

小時候我住在外婆家，外婆家的電視秀逗，可是我又不想錯過想看的卡通

我就會騎腳踏車或用跑的去阿祖家看，到現在我還忘不了那部卡通

但因為年代久遠我忘記卡通名字，不過我花了時間去YouTube找到片頭曲

http://www.youtube.com/watch?v=WFkMqspoP2Q

看到那片段的時候，我又崩潰了，因為它和我對阿祖的記憶是緊密的

大廳的電視、大理石桌、木桌、竹籐椅都移走了

木桌在我的記憶裡有熱水瓶，還有置碗槽裡頭都是我小時候不敢拿的玻璃碗

我記得那時候來放了可口奶滋的餅乾，阿祖還一直叫我吃

我害怕的大理石桌，我因為那張桌子還做了惡夢

我夢到自己墜入那大理石桌，桌面頓時變成一面海，我不斷的往下墜

那個夢是我好小的時候做的，到現在我都還記得

可是好遠喔，現在那一切都不會再重現在我眼前了

以後去阿祖家要找誰？我真的好想你.......可是你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您晚年腳受傷後長年臥病在床，對您也是一大折磨

好多時候我們在外婆家這裡大家好開心，您就只和看護在那裡

回鄉下去探望您，看您躺在床上對任何事沒有期待，只是等待

你說你等待在死亡，在等待和男阿祖重逢，我還是捨不得您離開

大家說死亡對你來說是解脫，現在你們見面了嗎?你的墓園離他很近

可以每天大聊特聊，把每個人的事情都講的巨細靡遺 

我想時間對你們來說應該是無止盡的吧?

這篇文章獻給您，這裡有我最真摯的情感和想念及感謝

您還是活在我心裡，只不過換了種相處方式，不過在轉換的過程中

我的心很痛，很多人的心也好痛，但時間會撫平傷痛的

因為情緒的關係沒辦法一次完成文章，只能斷斷續續的打

回台北後，想念的後座力也更強

經歷了這一切，雖然增長見識，心卻痛的刻骨銘心...

  

我害怕這景象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忘，我害怕...

曾經溫馨快樂的，一切的一切最初的地方

 蔚藍的天空、紅色的磚瓦、逐漸凋零的摯愛，不能忘、不能放

 

 

2010年03月04日           外曾孫女  逸菁  敬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