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從幾歲開始,被母親流放到前院過單人的孤獨夜晚後,伴
我的不再是溫熱的身軀,而是那空曠的木板床,在努力爬上床
後還得訓練自己溫榻的功力,在寒冷的夜裏把自己藏進厚重的
棉被中,冰冷的床鋪讓人翻身、側睡都不想的念頭,即使半夜
尿急也會忍耐憋到天亮。很懷疑,我的床跟炕有一樣的造型,
但是它們冬天是燒著爐火,而我的床底下卻一年四季住著雜物
,或是擺進一甕甕的醃漬品。
然而夏天一到,馬上忘記寒冬的痛苦,享受著夏夜裡涼風徐徐
的感覺,在晒穀場上聽長輩的茶餘飯後也是觀賞的節目之一,
閒聊過後又是跟床搏鬥的時刻了,小學四年級之前,上床睡覺
是件麻煩事,因為身高一直是我的困擾,但在小學五年級時,
這份「困擾」轉移到妹妹身上,她是繼我之後被母親趕到前院
的落難者,而我卻是在那之後必須接受另一波悲苦的降臨。
她─我妹妹,不准我比她早睡,在半夜還需要我陪她去上廁所
,大概每個小孩心中都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深夜降臨後就怕
另一個世界的人跟自己作伴,由於同理心,必須默默承受這討
人厭的要求,但也樂在其中。原本孤獨的生活,找到ㄧ個幼小
的陪伴者,一同讀書一同睡覺,心情不好時她亦是不發聲的出
氣筒,雖然她還小,而我的拳頭卻無從辨識年紀,常常在她的
身上尋到痕跡。這大概是我在她身上唯一可取得的報酬!
猶記得妹妹小時候有自閉症的傾向,睡覺時都把棉被往頭上蓋
,有時候怕她窒息,會偷偷拉下她頭上的棉被,讓她呼吸新鮮
的空氣,而原本熟睡中的臉會立刻驚醒,甚至還以淚水對待,
她的心靈充滿了對環境的不安,即使在最溫暖的家,仍像隻拱
起背的貓隨時呈現備戰狀態,這種情形持續到國中才好轉,而
那也是我脫離她陪伴的年代。
國一那年暑假,家裡換上ㄧ張張西式彈簧床,三合院變成斷垣
殘壁,破碎的瓦楞旁蓋起一幢幢透天厝,原有的晒穀場變成了
防火巷。我們兩姐妹包括四歲的弟弟都有了自己的房間,剛搬
入新家那天,小孩們各自在房間內的彈簧床上蹦來跳去地,比
誰彈得高可以手摸天花板,一個個失敗後便跑到母親面前詢問
,為什麼電影裡頭的床會把人彈上天花板?當然換來一頓責罵
,「彈簧床是用來睡而不是用來跳的!」母親一句簡單的回答
換來多年的平靜,此後我們三姐弟沒再問起這挨罵的問題了。
家中唯一睡覺會鎖門的還是妹妹,她永遠比別人多一份擔心,
耳朵極為靈敏,竟在夜裡聽的見蟑螂的走路聲,呼天搶地的喊
醒睡夢中的家人,替她追殺蟑螂,連屍體都不能丟在她視線範
圍內,深怕蟑螂裝死會再復活擾她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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