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失的拼圖碎片 　　我倒認為這條路沒什麼特別，看上去平凡無奇，不修邊幅，你看看也可以，那就走吧，可我不擔保我不繞路。不過我想，對此你早已知曉。（《繞道》，2005年1月） 　　你嘴扁了，嘟嚷著我又再次離題。關於人生的意義，我無法多說。誰有權逾越上帝的目光？我們的思考要是只能引起偷笑，何不多加躲避？你知道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的問題，但答案已隱藏在離題之中。（《離題》，200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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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次回澳門，都會有種難以言表的感覺。這種感覺與我去上海時遇到的一樣，尤其半年去一趟上海，發現商場商店林立，曾經土氣落後的店鋪一下子變成了時髦非常的名牌店，過往的工地現而建成豪華的購物城，道路兩邊的景觀如此精緻，莫名的沉重感便會湧上心頭。

這次回澳，沿著葡京邊的道路駛經星際酒店，然後是銀河和金沙賭場，最後到達漁人碼頭，這種莫名奇妙的沉重感旋即將我捕獲。這種繁華與黑沙環的破舊格格不入，此種不和諧有如芒刺在背，隱隱約約地喚醒心靈中最深處的批判性信念，使它翻來覆去，刺破我掛在臉上的笑容。

該如何面對澳門？小城的賭博收入已經超越了拉斯維加斯，或者我們真應該向文圖里請教，如何去拉斯維加斯學習？＜向拉斯維加斯學習＞這本書是文圖里的名著，乃後現代主義建築的經典，宣揚一種碎片化、多樣化與現代主義的方格式建築形成劇烈對比的新類型建築，而拉斯維加斯就是榜樣。它可以最大程度地滿足人們各種喜好。

但我所知道的漁人碼頭並不滿足所有人的喜好，沒有平等地為高貴的人和低賤的人打開相同的入口。有如上海的新天地，這一切是屬於富人的，阮囊羞澀的人還請稍移玉步，這裡沒有人會尊重你。因為漁人碼頭各有特色的建築並非用作憑弔思古之用，這個城市空間呼喚的是消費而不是思考。

在漁人碼頭中漫步，所有的繁華都在說服你，精采生活的唯一入口便是金錢。“你要獲得這些古典優雅的建築，你要獲得尊重，你需要的只是名牌衣著和袋中金錢，不必考慮思想與內涵。”這種表演性質的建築和氣氛，令人作嘔的假高雅，故作熱帶風情的非洲主題餐廳，自以為是的西洋格調，共同上演著假洋鬼子的新戲劇，在這戲劇中，人們不再苦苦思索追問荒原的出路，他們發現了新遊樂場，在消費的狂歡中找到人生的意義。

“奇怪的是，”簡．雅各布斯抱怨說，“城市計劃既不考慮城市人口中自發的自我多樣化，也火設計為它做準備。奇怪的是，城市的設計者們看來既沒有認識到這種自我多樣化的力量，也沒有受到表達它的各種美學問題的吸引。”

後現代主義下的建築至少在表面上回應了雅各布斯的抱怨，盡量滿足不同的喜好。澳門的漁人碼頭可以說是後現代主義拼貼的經典，將不同風格的建築共冶一爐，但這種滿足消費者偏好的建築群卻沒有為思考和留下空間。

漁人碼頭可以是創造回憶的美妙舞台，可以是為女性獻殷勤的絕妙地點，可以是大顯風度和財力的露天劇場，但絕非進行公開的辯論甚至學術討論的議事室。換句話說，漁人碼頭的設計是讓人浸淫其中，而不是讓人從中抽身，反思歷史和經濟問題，研究深奧的哲學，討論沉重的社會轉型問題。

誰會在漁人碼頭中為澳門的將來而惆悵？誰會在金沙賭場中為澳門通貨膨脹問題感到擔憂？誰會在永利華貴的餐廳中思考澳門將會遇到的文化階級分層？

套用雅各布斯的話，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後現代主義風格反對統一普遍因而是抹殺差異的現代主義，卻沒有認識到碎片化將與消費主義結盟，更沒有認識到碎片化個體將莫視責任和反思。因此，某種後現代主義只是個遊玩至死的態度，這種現代主義不過是消費主義的喬裝，它擁有一切引人入勝的特質，唯獨欠缺嚴肅和責任。

於一年之初，宣講思考和反思，確實不合時宜。人們互祝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學業進步，生意興隆，吉利的說話鋪天蓋地而來，為的只是提供一個樂觀的態度，給人們以希望，似乎一切都會因為幾句祝福而變好。眼前不夜的燈飾和消費的狂歡所起的作用，大抵與這些祝福相同。

所以我惆悵。於繁華過後的深夜，獨重承受這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