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最流行的詞是「現代化」,搞出了一個「誰的現代化」的爭論,也頗為壯觀。後來,有人提出:中國現代化並不是西方化,現代化的意思不是西方,不是放棄自己的東西而「全盤西化」。確實,傳統的力量十分強力,不是隨時說全盤西化就能全盤西方的,即便完全學習西方,也不免會留下本國的傳統。
可是令人感到有趣的是,隨著「現代化」退潮之後,「全球化」一詞席捲而來。似乎隨著「現代化」之後,「全球化」就是歷史的必然規律,然而急切談論全球化的人們,是否知道什麼是全球化?為什麼全球化是歷史的必然規律?全球化對誰有什麼好處?
首先要解答,什麼是全球化。不少人從常識和字面了解,以為世界各個國家的人和文化開始交流和互融就是全球化,可是在歷史記載中,漢朝就與羅馬有些接觸,怎麼說沒有文化交流和人口遷移呢?另外一種說法就是把全球化等同於經濟全球一體化,指全球範圍內經濟貿交流日益緊密。問題是,如此鄭重地發明一個新詞用以描述一個經濟現象,似乎過於空泛,而且這種「全球化」現象在150年前的《共產黨宣言》中就有描述。這種全球一體化的觀念,與世界的基本情況迴異,相反地,近幾年來出現了不少經濟「區域化」,如歐洲聯盟、北美自由貿易區(NAFTA)等。因此,全球化並不是泛泛的全球經濟一體化,可以稱得上全球化的,更多是金融資本、金融市場的全球化,以及跨國經營的全球化,這些事物使當代世界狀況與以往迥異。
通訊的發達,使貨幣有能力虛擬化為一種電子貨幣。通過網絡中的數字,金融資本流暢無阻地出入各國的金融市場,據稱,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錢每天都在巨額地流轉:「每天貨幣市場的營業額遠不至一萬億美元。」這個全球化的金融資本市場,大規模進行投機交易或投資,翻雲覆雨,任意妄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破壞一個國家的經濟,不惜讓千萬人民飽受貧困之苦──如索羅斯之輩運用了一百億美元搞垮了一國的經濟,牟取暴利,但還有人覺得他是個成功人士。
除了金融貨幣的流通變得發達之外,跨國公司也同樣地影響當今世界。從根本上說,金融的流通無非也是資本的流通。宣揚著全球化,無疑就是加快地打開其他國家的投資大閘,讓各種本國強劫企業流入較為落後的國家。跨國公司把工廠設在成本最低的國家,那裡有廉價勞動力、廉價資源,然後將產品以高價直接在當地銷售或通過子公司內部網終銷住別國,獲取最大的利潤。事實上,有各種充份證據證明,當今世界並不是什麼自由競爭、自由市場,而是由幾家跨國公司所控制的寡頭市場,他們有很大的規模,什麼民族企業什麼國家最優企業都幾乎無法與他們競爭。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任何企業都是以利潤最大化為目的,那麼由市場而生的企業,最終反而要吞噬市場,讓市場為他一個效勞,防止任何競爭,讓他們的產品壟斷市場,如此這般也可以胡亂定價,讓收益最大化,賺取巨額的利潤而置消費者不顧。這也是為什麼布羅代爾說資本主義是反市場的經濟行為。
河清在《全球化與國家意識的衰微》說,為了去除民族國家對跨國公司投資的限制,為了無證跨國公司的壟斷利潤,經合組識(OCDE)的智囊和技術官僚們,自1995年起,背著各國政府和人們談判一個名曰「多邊投資協定」的東西。事實上,這是一個限制民族國家主權,單方面保護跨國公司權利的協定,但直到1998方有媒體披露,引起眾人嘩然。喬姆斯基對此進行了批判,說這僅是「跨國公司的權利條約」,「投資者被授權可以自由地進行資金運作,包活生產資金和金融資金,而不受政府干預」,「投資者可以起訴一國政府,只要賦與他們的權益在任何程度上受到侵犯。相反的規定卻不存在:國民和政府不得不起訴投資者」,所以說這個條約是單方面有利於跨國公司的。
看誰在全力推動全球化?美國。為什麼?為因世界最大的跨國公司和金融巨頭的大部大份總部都設立在美國。美國的政治家背後有大企業的贊助,這一點已是人所共知的,而且是合法的。政客為了得到權力,一定要和大企業大公司合作,言必顧及他們的利益,這樣自己亦可以賺得更多經濟上的支持,而且又可以擢升。跨國公司擁有的強大游說壓力集團(lobbies),往往操縱政治為自己牟利,方便它們「自由地」投資。這些都使美國成為最大的全球化推動者。誰敢想象,美國中央情報局會溫文儒雅是辦雜誌?他們確實辦了各種各樣的刊物,還有各個跨國公司和金融大亨,他們旗下都有各種雜誌為全球化意識形態宣傳,宣稱什麼「全球化是進步,是歷史規律」,「全球化是歷史潮流不可阻擋」等等。
當初墨西哥和巴西天真地相信這種好處會自己送上門,真的以為美國會為自己國家經濟著想而推薦自由市場,於是放心地讓美國產品進入。從1945年以來,大量美國投資者湧入巴西,美國農場主可以「自由」毀壞數百遇公頃的森林搞什麼「農業開發」。這些年,巴西經濟實現高速增長,GDP激升,美國商人和少數巴西商人迅速暴富,但有三分之二的巴西人沒有足夠的食物來維持正常的生活。河清引用喬姆斯基的資料:「1989年對於巴西商業界來說是個黃金年,商業利潤是1988年的三倍,而已經屬於世界最低的把西人均工資又下降了20%。聯《人類發展報告》將巴西排在了阿爾巴尼亞之後!」
另外,墨西哥也奉行「自由市場」、「自由競爭」的新自由主義神話,幻想以美國的首的眾國家的投資者會拯救本國,誰料外來投資者併構了原先墨西哥的國有企業,使勞動密集型中小企業大批倒閉,大量工人在「效率」的這種新自由主義神話術語下失去工作。市面有大量的廉價商品,外資持續增長,但表面上的「經濟繁榮」卻伴隨著工人的工資水平急刻下降,貧者越貧,富者越富。──這也許是新自由主義面具後的邏輯,也是為什麼美國這樣的富國會雙重標準:對外要求減關稅,而自己卻持續保持著關稅。1994年12月,墨西哥表面的繁榮崩潰,幾個月間,1.5萬家企業倒閉,300萬人失去工作,本來安居樂業的人民淪為赤貧。最終爆發暴動。但美國和巴西商人卻樂滋滋,為自己的戰利品而自豪。
現在中國大量進口美國小麥,有規模的美國農產品的價值很低,很容易就打敗中國的精耕精作的農產品。當市場對中國農產品降低時,農業生產力便會過剩,農民大量湧入城市,他們通常要求的工資比城裡人低,於是工作被他們佔去,工資水平降低,城市人口毫無疑問成了失業人口。而全球化背後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堅持競爭,減少國家的福利政策,城市的失業人口於是找不到工作之餘,又沒有國家的失業援助,豈不會把中國變成墨西哥,讓中國人民暴動?支持著全球化經濟的人難道都沒有看到這些,對這樣充耳不聞,還奢談全球化經濟「是世界必然規律」?
聽著世界主流傳媒的宣傳,不經思索的人們大概真的以前新自由主義(削減國家職能,支持競爭和自由市場)和全球化(跨國公司和金融資本的輕易進入)會是歷史規律,會使國家經濟發展高度增長。諷刺的是,跨國公司的進入確實使GDP激增,但通過排除效率低下的高效益高效率跨國公司又使一大堆人失業,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使稅率大減,特別是減低了大企業的累進稅,於是國家也沒有足夠的經濟力量去控制公平的問題,進行財富再生配。多可笑?那些天真地相信社會主義是歷史必然潮流的那些中國朋友一下子變成了全力的資本主義支持者,大談全球化之勢乃歷史必然,無法抵抗,只好服從,即使有多少犧牲也義不容辭──他們的立場轉變之快令人目瞪口呆,但從根本上說,他們都尚處在歷史決定論上,在西方媒體的攻勢和洗腦下,以為全球化是進步的先進的,而其他文化都是落後的──這是怎樣的一種物質進化論?我絕不能同意一個犯罪率高企的物質國家比一個夜不閉戶的安定國家進步。
全球化,跨國公司的競爭論和國家功能最小化論是一種怎樣的文化?只是一種追求利潤最大的商人文化,以物質判斷一個國家(或人是否成功)。從古到今,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認為從商是低下的,中國人堅持義利之辯,古希臘和羅馬貴族情願把時間花在沉思和空閒中,培養自己的情趣和德性。中世紀的人亦是如此。直到新教倫理的出現,人們開始認為聚歛財富是人生的唯一職責,一個人是否能夠得救是看這個人今世的財富有多少。因此這只是種特殊的文化,而不是普遍的,更不是歷史的必然。但即便用此,那些勤勞的新教徒也是用自己雙手去發掘開採,並沒有以別人的赤貧來換取自己的利潤,不像今日的跨國公司的那種猖獗,並以新自由主義及全球化為自己正名,把學術理論轉化成自己利潤的幫兇。照著這種邏輯來,寫文章寫詩搞藝術的人就必定要考慮市場,要學營銷學般研究讀者喜愛什麼,才依樣寫些討好的文字,滿足他們的需求,而不再是刻意創新,一切只能服從市場規律──不討人喜歡的被淘汰,討人喜歡的被消費。
森在《以自由看待發展》以經濟學家的身份質問,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目的是什麼?單單以利潤最大化為目的的人,只是一個空虛沒有目標的賺錢人。森提出,自由才是發展的根本,應該要以自由來看待發展,一個國家是否發展取決於該國家的人是否自由(有沒有生命自由,有沒有財產自由,有多少選擇等等)。河清在《全球化與國家意識的衰微》中揭露了全球化的內裡乾坤,並呼喚人們不要把這個神話當一回事,反而更應該靜心反思崮中理路:如果全球化是對一個國家有效的,為什麼美國還保持關稅?為什麼美國和英國的經濟增長都是因為排斥外國商品而來的?如果國家功能最小化的國家才是進步的,那麼遠古的野蠻人豈不是最進步的?
安德魯.甘布爾的小書《政治與命運》批評了那些命定論和決定論的觀點,認為政治就是選擇,西方主流媒體宣稱全球化和新自由主義經濟,但是否真的服從這種邏輯,是由政治選擇的,是由人民決定的。生命存在的是一個個選擇,而不是服從命運的。窮人不是命中註定要為「進步神話」而成為犧牲品的。
初稿:於二零零四年五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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