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蜀國的皇后作了一個夢。
是一個慵懶的午后,薰風陣陣,她披著自年少時便特別喜愛的綠衣,臥在炕上,她在心底數著該作的事,想要起身,卻再也撐不開眼睛。
夢裡山路崎嶇,她顛著小腳不住的想追上前頭的隊伍,突地踢到一顆石子,不住往前跌撲時,一隻手抓住了她——
『小星彩,別走丟了喔!還是我來背著你吧……』
趙雲,父親之外她第二個見到的男子,那個單騎突圍的傳奇男子,握著她的手厚而多繭,對著她的微笑和煦如風。
成都之戰,她的馬被一隻流箭射中,落馬時她傷了腳踝,在戰事中她也顧不得痛,直到大軍攻入了城池,她才驚覺自己的腳踵痛得著不了地。
「小星彩,跟不上嗎?」
趙雲拉住她的手,輕易的將她抱在懷裡。
她突地熱淚盈眶,對戰場的恐懼、殺人的罪惡感還有對死亡的不安一起湧了上,她緊抓趙雲的戰甲,皺紅了眼忍下淚水。
「小星彩,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
「沒、沒有…」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輕拍她的頭,揉揉她的手腕,輕聲說道:
「沒事了、不用害怕了,妳表現得很好,我們去找妳爹吧。」
趙雲將手自她的頭上移開,斷續的說著些安慰的話語,星彩將陡地變得燙熱的臉貼上冰涼的戰甲,胸甲底下的那顆心不知在亂跳著些什麼…
趙雲示意隨從拉過馬,健臂一抬便將星彩抱上了馬。
「等一下,讓我自己騎就好了…大家都在看呢!」星彩紅著臉低聲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怎麼,妳永遠是我的小星彩啊!」趙雲笑著喝道,座騎便如風般的跑了起來,叩嘍、叩嘍、叩嘍,她未來的家園在她眼前敞了開來。
恍惚中,有一個少女奔跑了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想要抓住夢裡的少女,但她已經無法再那樣奔跑了,光是那樣伸出手,便像是用盡了力氣。
侍女走了過來,關注的問她,她才發現自己的頭像火在燒,頭昏得像是要旋轉起來,但一閉上眼,那個少女又像是羚羊般撒開快腿般不住的跑著,那些已經不在人世的人一個個的對著她笑。
有著一頭硬髮的少年拿著大刀,策馬向前,回頭向她爽朗一笑。
星彩!走吧!跟在我身後!我會保護妳的!
父親揮舞蛇矛,橫掃千軍,拍著馬對她大笑道:
星彩!跟著來!別輸給妳爹啊!
子龍伯父老了,踏著依舊健朗的腳步走向她,捏了捏她的手。
星彩,伯父老了,大家都走了,妳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義伯父劉備殿下握著她的手,顫抖的嘴唇咽下無法流出的淚。
星彩,你的父親走了,我兒…我兒就…
爹!關平!伯父!義伯父!別走!別走的那麼快!別丟下我!
她驚惶的叫道,他們一個個都走得那麼快、走得那麼遠,她追不上。
正要追上去,一隻手拉住了她,那個自小體弱的少年拉著她的手,用他總帶著猶豫的聲音叫著:星彩。她忽然走不了了,站在少年一旁的青年,握著她的手,疲憊的:我們一起守護殿下和丞相的夢吧。
父親的夢、關平的夢、伯父的夢、義伯父的夢,她全部擁在懷中,抱著它們躓仆難行,那個人卻開口了,火燄般的紅衣和飛揚的頭髮。
妳也是女人,不會想要女人的幸福嗎?
那時候的她只是看著他眼角的淚痣,無法開口。
她還來不及流下眼淚,那個夢又攫住了她。
叩嘍、叩嘍。跨下的馬不停蹄,前頭拿著大刀的少年正轉過身來。
那是她和關平的第一次見面。
斬馬刀迴旋如風,鮮血與斷肢如同桃花散落。
少年的嘴角不再噙著笑,反而有一絲悲慟。
那一年,她只十二歲,她的馬被流箭驚嚇,她一時控制不住,便衝出了隊伍,星彩附在馬兒耳邊不斷低語,好不容易安撫了馬兒,一條絆馬索竟橫在眼前。
她突地被摔下馬來,頭裡是一片天旋地轉,她摸索著繫在鞍上的叉,耳畔補捉到破風之聲,就地一滾,一支箭竟插在眼前。
四、五個歹人噙著賊笑向她走來,星彩顫抖著探出長叉,試著將伯父和父親的教導記在腦海裡,在幾個攻防間,因為經驗的不足,長叉竟被震得出手。
「讓開!」
樹林裡突地傳來清澈的聲音,星彩直覺的蹲下,一支箭插在歹人的眼窩,大刀揮起的風掀起了她的頭髮,有著一頭充天怒髮的少年躍入她的視線,大刀一旋歹人便被震得老遠。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有眨過眼睛,有別於父親與伯父,那是一種直接的強悍,就像太陽照在額際、輕風吹過頰畔,那般的明確、那般的令人無法忘懷。
年紀尚幼的星彩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看著。
也不過了多久,少年向她伸出了手。
「小娃兒,沒事了。」
「我才不是小娃兒!」星彩拉了他的手站起,忿忿的抗議道。
「怎麼不是娃兒?」少年隨意的拍了拍星彩的頭,星彩墊起了腳尖仍只及少年的胸膛: 「小娃兒,你的父母呢?」
少年也不管星彩像是要燒起的眼睛,彎身扶起星彩的馬。
「幸好沒摔斷了腿,真是匹好馬!妳是打哪來…」話還沒說來,不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星彩開心的抬頭,對著少年微微一笑。清澈的微笑,燦若繁星。
少年一時間看得呆了。
「我爹來了。」
一名鬍子大漢跳下馬來,將星彩高高舉起,從頭到尾好好的檢查了一次,才放心道:「星彩,沒事了、沒事了,別怕…爹再也不會讓你走丟了…」
張飛的嗓音震耳欲隆,早已習以為常的星彩仍被舉在半空中,仍乖巧的安撫著父親。「沒事了,是我不好,不該讓父親擔心。」
「翼德,你還是先把星彩放下來吧。」一旁的趙雲看不過去,出聲道。
好不容易回到地面的星彩,開心的奔向趙雲,一旁一直不出聲的關羽邁開腳步向前,道:
「這些人全是你打倒的?」
原本無畏無懼的少年,竟被眼前這人的正氣與威嚴所震懾,誠惶誠恐的點了頭。
「幹得好。」
就只這三個字,少年的臉上竟出現了孩子般的笑和憧憬。
夢依舊持續,夢裡的女孩身高拔高,在蜀地的風吹拂下漸漸透出少女的風韻,少女的武藝也越發精進,不再像以前那般需要由伯父握著她的手,調整打鬥的姿勢,反而能和她敬愛的伯父纏鬥數十回合不分勝負。
早課完畢後,星彩也不換掉汗濕的上衣,躺在樹下讀著信。
義伯父的義子,算是她的義兄吧?
她揚了揚手裡的信,在大太陽中瞇細了眼睛。
信裡滿是他對父親的憧憬,就這點來說,還真跟個孩子沒兩樣。
聽說這次他也要參戰的樣子,不知道武藝是否更精進了些?一想到自己當年不爭氣的模樣,星彩不禁有點著惱,忍不住奔向校場。
不意竟撞上了個高頭大馬的男子。
「小娃兒…」男子開朗的笑道:「不、妳是星彩吧!」
「關平?」
眼前的男子仍是那頭沖天亂髮,有別於當年帶著點稚氣的倔強,英姿煥發。
「你長高了不少呢!」這幾年自己明明已抽高不少,卻仍不及他的肩。
「哈哈,有嗎?是自己的身體,都沒什麼感覺呢!」關平有些靦腆的笑了:「倒是妳,不再是個娃兒了!聽說妳在成都之戰表現的不錯呢!妳現在拿叉還會發抖嗎?」
「當然不會了。」她的笑突然僵住了:「不過,我還是不習慣…」
關平收起了笑,輕拍她的肩。
「別想了,那是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吶…」
是的,他們都是亂世中的小孩,他們不得不戰,血與血和肉和肉,他們習於血肉相見,但她永遠不會忘了他在笑裡的那抹悲慟。
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守護…
但是,這樣子殺人就是無罪的嗎?
這樣子殺人就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她無暇多想,只能握緊手中的武器,作自己該作的事。。
「星彩!跟上來吧!」
關平叫喚道,她回過神,揮舞長叉,奔出一條血濺成的道路。
「星彩!不用害怕!我會保護妳的!」
她不害怕,只是希望他不要衝得那麼快,她怕她追不上。
「星彩,我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妳呢?」
和信裡一樣,他依舊是開口父親閉口父親,在談著父親的時候,他的微笑是那般的耀眼,但她心中的悵然感究竟是從何而生?
我呢?我想要怎麼樣呢?她看向遠方,蜀地的桃花開得燦爛,紛飛如粉紅色的雪花。
關平捻起她頭上的花瓣,對她微笑。
「妳呢?妳想要作什麼呢?」
她沒有辦法回答。創造一個以仁德立國的天下、為了守護義伯父劉備殿下而戰…這些都不是她的答案,她的答案,在哪裡呢?
桃林裡突地傳來孩童的哭泣之聲,星彩循聲找到了走失的小孩,她將孩子摟在懷中,那純然的信任令她動容。
她的答案,在什麼地方呢?
夢裡夢外,戰事依舊持續。
她和關平的部隊在要和大隊會合前,遭到敵軍的突襲,戰事吃緊,她和關平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敵軍依舊不斷湧來。
「星彩,父親不久後要駐守樊城,我…想要跟著父親。」他的聲音不若平時的爽朗,帶著點猶豫和期待。
「很好啊!你就作你想作的事吧…」
她不明白他在期待什麼,只是悵然的轉身,在轉身前的一瞬她看見他伸出了手,他的手只向前伸了一點點。
然後放下。
「星彩!小心!」
她一個分神,敵軍已繞至身後,刺骨的痛並沒有降臨,取而代之的是關平落馬的聲響。
「關——平!」
她握緊長叉瘋狂的揮砍,她的攻法已無規律,只是不停的將兇器刺入血肉之中,用盾牌撞、用馬踩、用叉刺,直到救援部隊到達,她仍緊緊握著手裡的武器,戰甲被鮮血染個透紅。
「小星彩,沒事了。」趙雲握住她的手,輕聲喚著。
她放開了手裡的武器,倒在趙雲懷裡。
關平沒有死,只是受了傷,房裡人來人往,只有她一直待在他的病榻旁,誰也拉不走。
她無法原諒在戰場上分神而害關平受傷的自己。
幾日夜沒睡,她終究是倦了,恍惚中她聽見父親的聲音。
雲長,怎麼樣?什麼時候叫你家那小子來提親啊?
不知道義伯父回答了什麼,她只聽見趙雲回道:噤聲,她好不容易睡了。然後伯父輕手輕腳的將她抱回房間,在熟悉的體溫中,她沉沉睡去。
「星彩,我要去樊城了。」
康復的關平開了窗,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
她點了點頭。「一路小心。」
「我會在樊城努力的修練,希望能追得上父親…」關平吞吞吐吐的說:「回來的時候,我、我有重要的話…想要告訴妳…」
她笑了,如同初會時那般澄明的笑,一如桃園裡綻放的花朵。
隔年初春,一場倒春寒,萬花盡落。
她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而她也…再也聽不到父親豪爽不拘的笑。
她沒有辦法哭,她流不出眼淚,她以為她已經夠了解戰爭、夠了解死亡,她的手斬斷過多少生命,這是她背負的罪,也是每個人必將背負的結局,但她為什麼還是如此悲傷呢?
她如同以往一般規律的生活,操課、會議、用膳,一個不缺,她以為她已經能夠接受了,但當趙雲搖晃著她的肩膀,向她大吼著:
「小星彩,哭吧!哭出來吧…」
她不是照常生活了嗎?她不是很堅強了嗎?為什麼還要她哭泣呢?
緊抓著趙雲的臂膀,她痛苦的將身體捲在一起,緊抿的下唇咬出了血。
她依舊無法哭泣。
開戰,箭在弦上。
這是違反仁道而又沒有道理的戰爭,殿下比誰都還要厭惡這種戰爭…但她不得不贏,輸的話,父親的夢、關平的夢,就永遠的破碎了…
長叉探入,鮮血噴濺在她的臉上,她眨了眨眼,血紅的視界裡是那人因痛苦而猙獰的臉。
他們死時,也是這般的痛嗎?
爹、關平,你們到現在還在痛嗎?
關平,你想要對我說什麼?你想要對我說什麼呢?
爹,你不是說不會再讓我走丟了嗎?
還給我!把我失去的東西還給我!星彩策馬狂奔,再也聽不見身後趙雲的呼喊,長叉揮過一片血痕。去死吧!通通去死吧!長叉伸入肚腹,盾牌將頭臉撞得稀爛,馬蹄下盡是肉泥。去死吧!讓你們嚐嚐他們死去的痛苦,被拉下馬匹、剁成碎片,蓋世豪傑被從身後刺殺!好痛!把他們還給我!孫權鮮紅的旗幟遠遠的在山頂飄搖,星彩策馬奔向山巔。
她感覺不到痛,戰甲裡滿是血肉,就連髮際都有血水滴落。
星彩大聲一喝,一些走卒竟慘叫著迴避。
伯父在長阪坡單騎突圍時,也是這個樣子嗎?
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
但是,他是為了保護阿斗,為了保護蜀國唯一的命脈…
她呢?她是為了什麼?
關平,你說我們是為了守護而戰…
現在我什麼都沒有,我要守護什麼?我要為了什麼而戰?
奔至山巔,步卒們全都湧了上來,她看見了孫權驚慌的表情。
她高舉長叉,渾身沐血,在夕暮中有如鬼神。
「吾乃燕人張翼德之女星彩,在此取你狗命!」
士卒如潮流般湧上,但誰也擋不了她,她是勇猛無雙的張翼德之女、常山趙子龍之徒、她是關羽的義女——
一截鐵鍊抖地捲上她的叉,一頓一扯,她的長叉被震了出手,星彩跳下馬抽出腰際的配劍,手拿雙截棍的紅衣男子倏地出現在眼前,星彩舉盾一擋,那雙截棍非但沒被擋住,反而靈蛇般竄向她的肩頭。
星彩吃痛的後退,才驚覺身後已無退路,無論她如何用劍擋格,那截棍總能突破她的防線,腳下一個不穩,那截紅棍又當著心口衝來——
「一起死吧…」
星彩索性將劍往前一探纏住雙截棍,右腿往紅衣男子腳下一勾,盾往那人身上撞去,右手放開劍緊抓那人的臂膀,往山谷直直的落下。
風之聲、雨之聲、水流之聲。
還有那一去不覆返的滔滔江河,大江東去,浪滔滔盡多少淚水?多少升斗小民、英雄豪傑?
星彩。
她突地睜開眼睛,被眼前刺目的火光逼出了淚水,她掙扎著想站起身,電流般竄來的劇痛讓她呻吟出聲。
「坐下。」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說道:「妳的腿還想多斷一截嗎?」
凝神看去,她對上了一雙火般閃爍的眼睛。
是那個人。
擋下她、擊敗她的人,一思及此,一股惡氣直衝上來——
「為什麼不殺我?」
沒想到那人只是笑了笑,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似的翻了翻架上的肉,半晌才開口道:「這麼想死嗎?」
一句話便堵得她沒處發作,她罵也不是動也不是,只好重重的坐下。
「別亂動,免得骨頭又錯位了。」他指了指她已用木板固定好的斷腿:「要殺了妳的話,就不用費這麼多功夫了。」
「你不用幫我的…」她和他各事其主,戰場上殺得你死我活,遇到傷者一刀抹去更是常有的事,他這麼作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第一個問題,我不殺手無吋鐵的人,一般來說我也不殺女孩子——」他甩了甩頭笑了一下:「不拿武器直衝我主公的女孩子,而且…」那輕浮的聲音微微的壓低,火光映在他的睫稍:「我不喜歡看到女孩子在我眼前受苦…」
她像是沒有聽見,只是安靜的看向洞外,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她最後的記憶是落入河中,而她又不識水性,是這人救了她?
「為…」
「小鳥兒,妳只會說這句話嗎?」那人將烘乾的披風遞給她:「我聽說妳是很聰明的呢!怎麼,我聽說過妳的事,燕人張翼德之女星彩,和父親不同是個冷靜而深謀的將軍…看來,傳言果然會有錯誤的時候啊!」他頓了頓,眼底閃過打趣的眼光:「我也看過你爹,是條粗獷的漢子,這麼一看…」
那人突然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像連跟汗毛也給他看仔細了,他才開口。
「你的母親…想必是美人吧?」
這、這個人…
輕浮的傢伙!她想開口罵,但這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總不能劈頭就給他一頓排頭,她也很少罵人,更何況他這也是在拐彎抹角的稱讚自己,罵了又顯得不視好歹,她只得扭頭往窗外看去。
那人皺了眉頭,看著她略微漲紅的臉,自顧自的說道:「甭看了,這雨短時間內是停不了的…」
「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星彩瞥了眼自己骨折的腿:「你怎麼不一個人爬上去求救?」
「嘿…怕妳寂寞嘛!」
這人怎麼老是這樣?星彩瞪了他一眼,才發現他的臉煞是蒼白,方才的揶揄也有氣無力的,從山谷摔下怎可能沒事?才這麼一想,那人就一聲不響的倒了下來。
她傾身扶住他,伸手一摸,滿掌是血。
那人一直穿著紅衣,她一直沒注意到,而他…竟帶著這傷勢將他自江底救出?真是…星彩摸了自己隨身帶的小包,幸未被河水衝走,掏出酒和藥物,將那人安置在膝上,開始替他止血。
「小鳥兒,別趁機謀殺我喔!」
「有空說風涼話,怎不先管好自己的傷?」
「我的手是很靈活…但總勾不到自己背上吧…」
「我先幫你把衣服脫掉。」她瞥見他別有用意的笑:「還有…閉嘴。」
他倒也真沒說話,怕是真的累了吧!安安靜靜的,閉上那總像是在嘲笑人的眼睛,看起來倒有些惹人疼愛,見他微蹙了眉,星彩問道:「弄痛你了嗎?」
「不,妳的醫術倒比我們的軍醫好不少呢!」
「我有學過一點。」她輕聲說:「爹每次從戰場回來都是一身傷,又不肯乖乖給人敷藥,雖然只是小傷但放著總不是辦法…那時候我年紀還小,還不能上戰場,想幫上爹的忙,所以就跟著軍醫學了些包紮的方法…」
她知道爹雖然勇猛,但其實他是怕痛的,那些軍醫總是忙,粗手粗腳的,被包紮時免不了被碰痛了,她知道爹雖然嘴巴上不說,但又有誰不怕痛呢?
爹每次從戰場上回來,都抱著她說:小星彩,我有妳就夠了…說著便將她抱著轉了好幾圈,直到伯父制止他,免得傷口再次裂開,就連那一向嚴肅的二義伯父都曾摸著她的頭說:好孩子…
想著,她的眼神不自主的黯然了。
「嘿,小鳥兒,你有婚配了嗎?」
啥?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看,思考著是否要把剛包好的傷口扒開,好讓那傢伙閉嘴,她還來不及有動作,他又愉快的扳起手指數了起來。
「妳不但擅戰,又聰明,又懂得醫術…廚藝這點我是不知道,但至少我請得起廚子…這麼好的姑娘如果沒婚配自然要好好把握囉!」
「你這人真是…」星彩羞惱得敲了他的頭:「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
沒料到那人竟笑開了,那眼角的淚痣光暈般的散開,讓她的嘴角也禁不住揚起。
「凌統,字公績…見過星彩姑娘。」
「我問你…這雨總是下個沒完嗎?」
星彩無聊的支著頭,離那日她醒來,已過了三天了,她略微發著燒,時睡時醒,但醒來時那雨仍不罷休的拼命下著。
「我剛才去看過了,江水暴漲,就連走私的水賊都不敢下錨的…」除非某個笨蛋等不及天候好轉,否則他們可能還得再待一陣子了。
「是嘛…」她的頭仍是昏的,幸得這洞裡仍有些乾的柴火,否則這燒怕是永遠好不了了:「我想休息一下…」
她裹著披風,橫躺在地上,頭雖昏,卻了無睡意。
「吶,你說些話吧…」
「你是在暗指我的話會無聊到讓人睡著嗎?」雖然他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凌統依舊不忘耍嘴皮逗她:「我來跟妳說一個故事吧…」
他說了什麼,她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的話語安穩如春風,她似乎能看見那抹青綠,然後她便陷入了夢境。
她徘徊在幽幽江畔,疼痛的腳再也撐不住身體,星彩吃痛的跪下,江水映出怒髮少年的臉,爽朗一如當日。
沒問題的,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也有絕對不想失去的東西…所以,我不會輸的…
那麼,想要守護的東西消失了,絕對不想失去的東西失去了…這樣的我要到哪裡去呢?
顫抖著,她向江中的倒影伸出了手。
「小鳥兒!你醒醒!」一雙手用力的搖撼她,她卻不願醒來,他還在那裡,在那江水之中,她快要找到他了!她要問他…他究竟想向她說些什麼?他想說的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樣?「那只是夢!別哭!醒醒!」
她伸手去碰,江水中的少年一碰就碎,那影像永遠的消失了!
鏡子裡的花朵無法觸碰,水中的月亮一碰就碎。
她想起來了,她刻意不去想的…她怎麼會忘記呢?她怎麼可以…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她死命的捶打他,他緊握住她的手,直到她無法掙扎,她才趴倒在地,喃喃唸著:「為什麼不讓我死了呢…」
「吶,小鳥兒,妳聽我說,聽聽就好…」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低聲道:「十五歲那年,我失去了父親,我也和妳那樣,想殺了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而那殺父仇人反加入了吳的陣營,我恨過、想報仇過,但是…」
他的話語中沒有怨懟,只是淡淡的笑著,像嘆氣一般的說: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啊…」
「總是有人、有事物,值得妳繼續活下去的…」
小星彩,哭吧!哭出來吧…
伯父滿面愁容的看著她,但她只是用力的把自己鎖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看見他眼底那抹擔憂和無能為力。
她一直都學著要堅強的…
「有時候,不那麼堅強也沒有關係啊…」
「妳是女孩子嘛…」
她哭,用盡全身的力氣哭,為了父親而哭,為了關平而哭,為了死去的義伯父而哭,為了失去他們而必須獨自活下去的自己而哭…
她哭著又醒,醒了又哭。
當她再次醒來,心裡好像失去了什麼,又好像得到了什麼…
即使天空依然下著雨,她的心底卻一片澄澈。
「雨會停嗎?」她依然睏倦,捲縮在地上問著。
「妳道…要是這雨一直不停的話,我們怎辦?要是一直沒有人發現我們的話…」
「我才不要。」
「安靜點,小鳥兒,好好休息吧…」
她閉上了眼睛,她的頭已不再燒了,一股模糊而甜美的睡意襲捲而上。
「要是我們被人發現時,戰爭已經結束的話,我就帶你去江南看看,江南楊柳依依,女孩子像花一樣,衣著總是輕飄飄的,不過我想你沒有興趣吧…但花朵風一吹就墜,我覺得女孩子應該像楊柳,柔軟而堅韌…」
隱約中她看見他的那一雙眼睛,目若朗星。
「妳雖然美得像花,卻是楊柳啊…」
「如果沒有人發現我們的話…」
「如果我們被發現時戰爭已經結束的話…」
她模模糊糊的聽見了一陣鈴聲,一個拿著大刀的男子站在洞口,聲音豪邁,有人來了嗎?她睏極的無法起身,數日來她已熟悉的腳步聲向她靠了過來。
「我要回去了…」那聲音裡的輕浮不見了,只墜下屬於南方的呢噥尾音:「我知道妳一定會回去那個地方的,那就是妳啊…不過…你也是女孩子吶,不會想要女人的幸福嗎?」
那腳步聲,一步一步的遠去了,他的淚痣、他微笑時斜向下的眼角和那雙在火光下慴慴發亮的眼睛。
一步步的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伯父那張關懷的臉。
「小星彩。」
「伯父,你來了…」她安心的垂下了眼睛:「讓你擔憂了。」
「小星彩,這些日子辛苦妳了…」趙雲依舊俊逸的臉龐寫著擔憂和不捨:「我們…不曾讓妳有過選擇,不管是成為武人的事、或守護蜀國的事…我們沒有資格要求妳守護我們的夢…」
他輕輕的摸著她的臉。
「在亂世之中,我們只能教妳活下去的辦法…卻忘了妳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蜀人不擅水性,要不是那人來通報的話,他怕是永遠找不到她了。「如果妳想要離開的話,我會當作不曾找到過妳…」
星彩舉起了手,搖了搖頭制止他說下去。
「伯父,我們回家吧…」
叩嘍、叩嘍,那一年的暑氣迎面而來,她在伯父的懷裡睜大了眼睛。
雖然現在還在下著雨,花草枯槁,但不久以後,也許還要一段時間,桃園的花一定還會開的,也許比那年燦爛,也許不。
她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伯父,回家、我們回家。」
風沙襲捲,撲面而來!
戰場上的風…
是日光映在槍尖上的刺,閃爍如繁星。
戰場上的風是握在手上的令旗,輕一揮舞便屍積成山。
槍桿在盾牌上敲出怒吼的韻律,戰鼓隆隆,她騎在馬上,高舉長叉。
「全軍前進!」
戰場上的風是夢中的依依楊柳和其間揚起的黑髮,她不說,她絕對不說。
一張張的臉、一朵朵噴濺而出的血花,長叉探入又探出,她不會知道他們的名字,她只能繼續向前衝刺下去。
戰場上的沙…
是一去不覆返的流沙!
她一步一步的爬上城樓,碩大的晚照正懸在地的那一端,將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急促的跑向前去。
「小星彩。」
血紅的斜陽將那人蒼白的臉染得嫣紅,她看得有些心驚,趕忙解下自己的披風,喚道: 「伯父,下去吧!待在這裡會著涼的。」
他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將她遞過的披風再次披在她的肩上,道:「別來勸我了…這是我的最後一戰了…」
夕暮將蜀地染得紅灩灩的,大喜之日的紅、血海的紅、還有他臉上無法褪去的病態嫣紅,狂風將披風吹得霹啪作響。
「我想要一直守護到最後…」
星彩舉盾隔開暗箭,利刃抖地擦過她的頰畔,熱熱辣辣的,她舉叉,將眼前的將領刺下馬來。
她無法遺忘他的笑,還有他那彷彿嘆息般揉合中風中的話語。
小星彩,我不放心妳啊…
一個敵兵在戰亂中被開膛剖腹,攤著腸子在地上慘叫,一匹戰馬飛奔而至,又一群士兵湧了上來,那人便消失了,無暇細顧,她只能繼續向前衝去,刀會劍擊,殺聲震天,慘叫聲、馬蹄聲、刀劍交會的聲響全融合在一起,化為她耳畔呼嘯不停的風,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方向,她究竟是在往前衝刺?亦或一步一步的往下沉淪?
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在小時候,她一直以為路是實的,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但其實不是,那沙吶…
是流沙,只有一步、一步的泥足深陷。
一隻手突地抓住她的肩,她舉叉正要往後一刺——
「星彩!是我!」
是姜維…「怎麼了?」
「趙將軍的部隊毫無音訊,東南側又有伏兵,情況恐怕不樂觀…」
伯父…她不安的回頭望去,回應她的是戰場上吹襲不止的狂風。
「星彩,要派兵去救援嗎?」
她看向姜維那雙擔憂的眼睛,卻明白的了解到——已經…沒有那個餘裕了,戰線依舊膠著,中軍如果無法突破的話,整個戰線都會崩潰,這場戰…怕是贏不了了…
恍惚中一雙手穩穩的按住了她的肩,她回過,彷彿聽見那個人沉穩的聲音。
「大局為重…」她高舉長叉:「全軍突進!」
她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臉高舉右手,她呼喝一聲,馬兒便飛馳了起來,跟在身後的是成千成萬的鐵騎,她不能停止,她也不會退後…
「我——是不會回頭的!」
在激烈的戰鬥中她叫喊出聲,像是要堅定自己的信念一般,她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著:「伯父!我不後退!我絕不後退!我——絕對不會輸的!」
揮舞、突刺、斬擊、迴身躲過,一舉一動,她都無比的熟練,這一切都是他握著她的手,一一反覆的練習,直到她能夠靈活運用為止。
作得好,小星彩…
他握著她的手,調整她握叉的姿勢。
現在我只希望妳能夠保護妳自己,但是…這雙小手有一天一定可以保護很多很多的人…
「前進!前進!」
她不知道她保護了誰,但她知道她不贏不行,還有無數的人跟在她身後,還有無數的人在等待著他們回來——
我知道你不會要我回頭去救你…
我知道你一定會等我回去的…
戰場上的風是日光映在槍尖上的刺。
戰場上的風是握在手上的令旗。
戰場上的風是夢中的依依楊柳和其間揚起的黑髮,還有你總是沉默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會問。
而我也絕對不說。
但那其實不需要去選擇喔!我之所以是這樣的我,全都是因為你的教導,那並不是強迫我背負你們的夢啊…
那也是我的夢,那是你所教導而成的我,那是在你的教導下成長的我的夢想…
戰場上的風是老兵疲憊而滿是風沙的臉…
你會等我回來吧?
不,即使你什麼都不說,我還是知道…
不需要你一直站在我身邊,我的一舉一動,我的佈戰、我的騎術、我揮舞長叉的方式,全部都是你教我的…
糾纏之下,敵方中間的戰線終於出現了缺口,她一甩髮上的血珠,策馬狂奔。
「突進!全軍突進!」
即使你不在了,你也會隨著我的奮戰而一直留在我身邊…
你依舊會一直守護著我…
——但是,你會等我回來吧?
敵軍的戰線終於崩潰,在大勢抵定後她立刻前往他的部隊最後出現之處,夕日西沉,一路上滿是一地斷肢殘幹。
等我…
我就要來了…
她策馬衝出樹林,好紅、好紅、紅得像血的夕陽在跳動著。
那個人的身影昂然在天地之間,手上握著的殘存槍桿仍插在敵兵的咽喉,她再走進一步,才看見那些插在身上的羽箭斷槍。
一步、兩步,他聽見了,回過了頭。
露出一如往常般的微笑。
「小星彩。」
「伯父!」
她衝向前緊抱住他,將手用力的壓在傷口上,卻摸不到血,是乾澀的,她抬頭去看他的眼睛,他眼中的火燄已然熄滅。
小星彩…我不放心妳吶…
叩嘍、叩嘍,白馬老了,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他的終點已經到了,但她還得繼續走下去。
她將乾澀的唇貼在他的額上,她嚐到了血的味道、沙的味道和鋼鐵的味道。
「伯父,我們回家…」
長叉探入、深出,豔麗的紅纓翻飛,赤紅的鮮血濺上光暈,映著低垂的斜陽似血般的紅。
與百萬軍中,取敵之首級,尤如探囊取物。
是的,那就像是呼吸一樣。
戰鬥,只是不斷得向前衝刺。
彷彿呼吸一般自然的揮舞著兇器,猶豫、畏懼、曾經殘留在手上的溫熱與那柔軟的抖動,全被拋在身後,在那不顧一切的奔跑中,就連理念也幾乎要漸漸遺忘了,留下的,只有奔跑的欲望,和…
那個人所訴說的話語。
雖然總是沉默不語的守護著自己,但在那背影中所說明的信念勝過一切。
能夠從失去眾人的哀慟中走出,全都是因為那個沉默的背影。
和自己約定好了,即使失去他也要繼續奔馳著。
雖然已經約好了不要悲傷,但卻怎麼也感覺不到快樂。
只是在邁動著雙腿、揮舞著手臂。
時間停止在那個高大的背影停下腳步的瞬間。
殘陽好紅好紅、他的額頭仍帶有一點餘溫,她顫抖著伸出手,闔上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
在那之後,就是戰場與戰場間不段的重複。
即使殘留下來的人們奮戰不止,但沒有鮮血的黎明彷彿永遠不會來到。
『星彩…不需要連你也上戰場吧……』
『不,我要戰鬥…』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蜀是由父親、和大家所守護下來的。』騙人。
『不要緊的…。劉禪殿下、就由我來守護。』因為…
她所追求的、也許不過是成為守護蜀國的護盾、死在戰場上罷了。
「星彩,要是撐不住的話可以先休息一陣子,少主很擔心…」
隱約中記得姜維擔憂的臉孔,和遠處總是怯怯的看著她的少主,她總是疲憊的搖了搖頭,然後轉頭邁向戰場的呼嘯之中。
只要繼續揮舞著武器,彷彿就能守護住曾經有過的自己。
彷彿就能貼近那些已逝的人們。
彷彿就能守護住他們和自己的夢…
彷彿只要站在戰場上,就能夠回到他們身邊…
轉眼間、天旋地轉。
在意識到的同時,已被刺下馬來。
反射性的就地一滾,雖然盾牌脫手、但仍勉強抓住了長叉,她很快的站拿著武器撐起身子,喉頭一甜,一口溫熱的鮮血一湧而出。
時光繼續流動,見她落馬,敵兵一湧而上,星彩身後的護衛兵也衝上前與敵兵糾纏,她沒有停下腳步,揮舞著長叉向前衝鋒。
……
…不知道為什麼…
感覺不到痛。
身體有一種莫名的…
飄然之感。
敵兵猙獰的臉孔明明就在眼前,卻一直看見父親年輕時的笑容。
關平向她伸出手、伯父也在她眼前笑著。
為什麼呢…
突然,有點明白了。
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戰場也不一定。
即使星彩的部隊再強悍,也敵不過源源不絕的包圍網,護衛兵一個又一個的倒下,守護在她身後的人越來越少…
不甘心嗎?
也不會…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包圍網已完成,星彩與殘留的數名護衛兵被團團圍住。
在模糊的視線中,那些熟悉的臉孔對她露出了微笑。
將軍,我們會保護你的。
對不起,將你們帶入了死地。
也謝謝你們一直守護我到最後。
她再也無力舉起長叉,只能勉強的抽出配劍。
要一直、戰到最後一刻。
至少,她要守住這一點。
在她闔上眼前的一瞬間,突然聽見了紛沓的馬蹄聲、然後是敵軍的尖叫、與某個熟悉的柔弱嗓音。
「星——彩——!」
她勉強的睜開眼睛,才驚覺自己已不在戰場上、不——那個戰場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視線漸漸匯集,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柔弱卻關切的臉孔。
「星彩…妳、沒事吧?」
一樣的話語、一樣的嗓音、一樣的怯生生的握住她的手。
不自主的,些微揚起了嘴角。
「沒事的。」
握住了阿斗的手,她再次閉上眼睛。
「只是,有點累了。」
那雙手其實不暖,有些濕冷,手心沒什麼繭、綿綿軟軟的、比她更像個女孩。
「累的話,就歇一會吧!」那軟軟的聲音有些猶豫的說:「我在這裡陪妳。」
「殿下…」請以大局為重。
勸阻的話終究沒說出口,一次也好,她不想一個人。
再次醒來,已是黃昏。
床邊的阿斗一手拿著奏摺,一手能握著她的手,趴在床邊睡著了,想必也是累了,就連她撐起身子,也沒醒過來。
在昏黃的夕照下,她伸出手輕觸他的臉。
你知道嗎?那時候,你能來救我…
其實我很高興,真的。
我一在追逐著父親和伯父們的夢想,把他們的夢想當作是自己的責任,非常努力的在追求著,在那追求中、我幾乎忘了自己。
只有你…
只有你把我當作是你的夢想。
雖然很傻、不過你的眼中所映出的不是山河,而是我的身影。
只有你,看見了真正的我。
身體漸漸的不沉重了,火熱的沉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飄然感。
恍惚中彷彿看見了年輕的父親對她大聲怒吼。
「不准!我絕對不准!」
然後扭過頭去不發一語。
那是父親對她最兇的一次,一旁的伯父看不過,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小星彩,妳確定妳真的要踏上這條路嗎?妳的父親的意思是…握起劍,妳的手就沒有餘裕去抱住其他的東西了,拿劍的同時,也會失去很多東西,妳是女孩子…不一定要踏上這條路才可以活下去…」
那時候伯父多麼的年輕,她又是多麼的小。
天很藍,雲朵依舊雪白,一切全未被染上色彩。
「妳唯一要確定的,是妳不後悔踏上這條路。」
雖然很害怕,她還是拿起了劍。
其實她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到不緊握著武器,就沒辦法活下去。
害怕到遺忘不緊握武器就能活下去的方法…
「伯父,我一次也沒有後悔過…」
星斗移轉,物換星移…
他們一個個離開她的身邊,在不遠處的前方等待著她。
那裡的桃花永遠盛開,柔軟的緋紅花瓣翻飛如雨。
這一次,她也要走了。
在夢裡,滿是桃花的桃園、依依的楊柳以及彎延的棧道對她招著手。
要去哪裡呢?
綠衣的少女笑而不答。
數百年後,一個才子吟唱著:大江東去,浪滔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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