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
我們這群五十多歲初老之人(戰後嬰兒潮)，未來十年內將陸續退休，你可以想像他們大部份會變成無所是事的人，自然地會聚集在一起。對一個城市來說，那個地方就淪陷了。我在萬華的丹堤咖啡就強烈的感受到這股怪異的氣氛，他們把老人茶室所有的氣息都帶進來了，這就是我所說的淪陷。
再想想吧！我們應該變成什麼樣的老人。
2007/12/2
老媽偷偷地把二十萬支票塞給我，在我耳邊小聲說：不要告訴她們。
其實她是當著妹妹姊姊的面前拿給我的，老媽最近有嚴重的幻想症，一轉眼她就可以把眼前不想見的人變走，也可以變出一些人。支票是假的，妹妹被她煩死了只好假造一張給她，心情一下子好多了，不再提起丟掉戒指的事。要回家時，她還對著我使個眼神說：要小心。
2007/12/3
最近同時交錯著讀《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金色筆記》兩本大部頭的書。
或許是兩本讀起來都是一樣艱難，讓我無從逃避，於是在兩本之間緩行，也算熬過了幾次想放棄的念頭。我想這就是大江健三郎說的：慢讀是一種鍛鍊。
這是今年讀的第85、86本小說(其他雜書不列入記錄)，一切安排得太美妙，我將以這種鍛鍊的經驗渡過2007年。
2007/12/4
鑾在客房看閩南語連續劇，我在窗台邊讀《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這個景像看起來不像是一對恩愛的老夫妻，至少年輕的時候我不會這樣想像的。現在我卻不想改變這種狀態，這一種難得的自由，一種有距離感的緊密依靠，有人相伴又不相干擾的獨處。偶爾，我會丟一本小說給她看，她也當成一種娛樂。有好看的電視片段她也喚我過去…
2007/12/5
人類是個謎…我忙著解開這道謎，就是因為想成為〝人〞。杜斯妥也夫斯基
讀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我會繼續讀《附魔者》《窮人》…如果讀得下去，我想讀完他所有的小說。明年對我而言就是〝俄羅斯文學年〞，或許經歷這一段磨練，對寫實主義會有更深的瞭解。
不懂得寫實就無法成為真正的小說家。我想要深究這句話的意義。
2007/12/6
嘉漢在巴黎流浪了兩個月。已經換了三個住處，總算有了確定的住所，不過要等到12月中才能搬進去。
鑾幾乎準備好了，要寄給嘉漢的物品，衣服、鞋子、文具、食品、書籍…一個多月前她就陸續地張羅，等的就嘉漢的永久地址，最後打包封箱才有我的事。
做媽媽的既使孩子已經離開很久，她的生活形態似乎還是被遠方的孩子定了型。
2007/12/7
他的每一個角色生活在他的個性裏，而這些人有其私密的親切角色，在另人百思不解的情況下，介紹給我們…他的主角永遠處於形成的過程，絕不會完全撥雲而見日。摘自紀德《杜思妥也夫斯基》
讀到長老曹西瑪圓寂那一段，我才意識到這是第一道關卡，等讀到預審時，感受到書中角色形成了，我才確定可以讀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2007/12/8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一生幾乎處於窮困、舉債度日的狀態。但是他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裡這麼的說：在我的筆墨生涯裏，我始終信守澈底精確的諾言；尤其甚者，我從來不曾單純為金錢而寫，也不曾為解債而寫。
快讀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了。開始懂得紀德說的：杜思妥也夫斯基就像是托爾斯泰巨大身形背後，浮現出來的一座巨大山巒。
2007/12/9
剛來巴黎的第三天，我在旅館裡大哭一場…我發現阻礙比我想像的還難以跨越，我感到我的夢想可能會在我面前成為灰燼，我無法忍受活著卻沒有夢想的模樣。摘自嘉漢部落格
當時橫在他眼前最大阻礙是語言。前天他在課堂上報告自己的國家台灣，他說：我不知道我怎麼講了二十分鐘的，一回神整個黑板都是我的字跡，與同學的掌聲。
2007/12/10
鑾獨自一個人在客房看電視，通常讀了一段書我會到房門口探一探她，從她抬起頭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需不需進去陪她一下。有時候，她會以為我需要她陪一下…
嘉漢出國已經兩個月了。其實，從他入伍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我們都是這樣過日子。但是，他每一階段的變化，還是在我們的生活營造出一些不一樣的生命情調。
2007/12/11
把嘉漢的巴黎地址輸入Google地圖搜尋，就可以看到衛星空照圖，Zoom in 到最大時，還可以清楚看見街道上的車子。我指給鑾看：兒子就住在這裡，斜對街有一片公園。
女人從懷胎十月開始，陪著孩子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地渡過。孩子離開了，這是一個虛空的階段，她需要透過各種媒介(部落格、電話、電視……)才能接近孩子。
2007/12/12
他仍是獨自一個人，離開他的妻子而鑽進書本，去做那些枯燥而乏味的很可能屬於一個詩人或者神秘主義者的男人的夢去了。而事實上在他死後，人們果然在他鎖著的抽屜裡發現他的日記、詩歌以及散文篇章。摘自萊辛《金色筆記》
我的日記必定會一直寫下去，也會越來越像艾拉的父親。想了解這個孤僻的老人，你可以讀P.496~P.501
2007/12/13
現在有時也會有這種感覺，是在夜裡，我想到我孤獨一個人 --- 這點很重要。人這種東西，就是一團亂七八糟。人們應該各自分開而獨處才是。摘自《金色筆記》
午後穿過龍山寺廣場，朝著舊書店走去，無所事事的老人零星散落在廣場四周，像是無聊的猴群。我想他們最難熬的，是夜晚獨自在家的時候。這些人一定不懂得怎麼獨處。
2007/12/14
我們所有人的問題就都出在這兒。我們所有最強烈的情感一次又一次的被鎖入心中，由於某種原因，這些情感已經不屬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了。摘自《金色筆記》
每個中年人在經歷一段漫長的事業和家庭的磨難之後，回首一晃而去的二、三十年，你會發現時代突然變了，所有曾經可以為之生也可以為之死的事物，現在已成了糞土…
2007/12/16
嘉漢總算有了自己的窩，有了網路電話。
平時都是鑾跟他談生活上的瑣事。她終於肯把電話交給我，嘉漢叫我先到書架上拿《一座島嶼的可能性》，我幫他查到韋勒貝克曾經上了《世界報》頭版頭條的小說《月台》(上一次是魯西迪)。他說：在舊書攤看到這本書，準備買下來嘗試翻譯看看。還有川端康成《雪國》法文版讀起來有點怪…
2007/12/17
老媽有一種愛吃藥的毛病，不給藥吃會亂吵。多年來各種慢性病糾纏在一起，藥總是一直累加上去，越來越多。
我支持妹妹的想法，把老媽的亢奮劑、安眠藥、幻聽碇….所有影響神經的副作用藥物全部停用，這些藥之間有些效力相抵的因素，造成精神上的擾亂。我們只是想讓她的身體恢復自然的狀態，觀察一陣子再確定她真正的需要。
2007/12/18
今年又快過去了。好久以前我曾經在一本管理雜誌裏，學到為自己每年做一次總結帳，項目包括：不動產、存款、年收入、專業學習、興趣培養、人際關係、家庭成長、性格發展…。當時我煞有其事做了幾年，每次做完，還為自己訂了下一年的目標。我的目標訂得簡單又明確，例如：練習左手吃飯、要求部屬準時下班、每週認識兩種樹木…
2007/12/19
所謂的〝包法利主義〞…這個名詞源自於福婁拜小說的女主角，專指某些人利用虛幻的角色扮演以補足他們實際生活的傾向，在這種假想的的存在中，他們不再是真正的他們，而成為他們理想的人物。摘自紀德《杜思妥也夫斯基》
我似乎也有這種傾向。當日子過得平順沒有什麼心動的進展時，會覺得不安，心中的理想事物就會開始騷動。
2007/12/20
寫作其實需要理由，不過只能由作品去解釋自身，自身的必要或徒然。摘自嘉漢部落格
「妳兒子又有新文章了。」我一回到家，直接走到廚房門口，從布帷鑽出頭來對著鑾喊。
鑾抓得準我回家的時刻，最後一道菜正在炒菜鍋裏翻最後一翻。我看著她關火，把冒著白煙的青菜鏟進盤子裏。「今晚又要忙著打電話，告知親友團們上網讀文章…
2007/12/21
聖米歇爾廣場的噴水池結了冰。盧森堡公園的也是……零到零度以下，這樣的天氣。
曾與父親一同期盼真正的冬，現在佔去了我全部的感官。我稍微能理解那些俄國作家們書寫時的光景。低溫的環境，一切的細微接觸皆可能像靜電般引起全身的顫抖。摘自嘉漢的部落格
由於對冬天有相同的期盼，在川端的作品中我們最喜歡《雪國》。
2007/12/22
嘉漢在巴黎的舊書攤買到法文版的《川端康成全集》。
昨天在電話中我問他：你沒有帶《雪國》去巴黎，寫文章怎麼有辦法引用書中的那段細節。因為我正在讀法文版……
我確實到書架裏拿出《雪國》，找到那一段、那一句「它最記得妳呢」，一句不差的準確。嘉漢說這句話他還記得很清楚，我相當的驚訝，而我甚至沒有一點印象……
2007/12/23
讀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接著讀《白癡》，讀起來依舊艱難。
紀德說：《白癡》裡面有一個極其粗淺的事實，我卻一直到第四次閱讀的時候才明白…
我很難想像，要達到了什麼樣的心境，才會想再讀《白癡》。讀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時，心裡想著有一天還要重讀，但是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時候。也許，等我讀過福音書之後…
2007/12/24
對於缺乏時間跟憐憫的人，我的勸告是這樣：儘可能每天找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喜悅，把那些大的、更迫切的快樂留到假日和適當的時機運用。上蒼所賜予我們生機活潑、能解除一天緊張的是那些輕微的喜悅，而不是大大的快樂。摘自赫塞《輕微的喜悅》
這話看起來很簡單，其實不容易做到。我想赫塞說的輕微的喜悅，大部份來自於閱讀。
2007/12/25
圍棋會提早結束，從哲維家巷子口出來，轉幾個彎就到了小小書房。走這一小段路，心中閃動著輕微的喜悅，想要找一本新書，搭配著讀《白癡》。我沒有那麼大的耐力，整天只讀這種嚴肅的俄國文學。
想買新書時，我會選擇在有特色的獨立書店買。踏進店裏老闆就遞上一杯開水，最後買了《收集夢的剪貼簿》，也是一本大部頭的小說。
2007/12/26
就如同赫塞說的：要有勇氣不去閱讀一本出版了幾個禮拜的書籍。我也很少買新出版的書，或許是一種年輕時養成的節制的習慣。而且，買新書後悔的機會很大。
我讀過的書大部份是在圖書館借的，讀過之後覺得很喜歡的書，就到在二手書店尋寶，買下來是為了擁有，這或許是我們讀書人唯一的虛榮。現在書架上的書幾乎都是經典好書。
2007/12/27
週四在萬華有一堂課，會順路到一家叫〝莽葛拾遺〞的二手書店閒逛，莽葛就艋舺的台語古音。今天找不到想要的書，我已經把所有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書都買走了。比起茉莉、胡思，這家店裏的書比較老，稍微新一點的書偏少。
買舊書對我來說算是一種尋寶活動。有時候我反而喜歡在很破舊的老店裏翻找書，但是這種書店已經越來越少。
2007/12/28
杜斯妥也夫斯基之所以讓人反感，是因為他書中的氛圍；在那個宇宙裡，萬事萬物都化為情感；也就是說，在那兒，情感被提升至價值與真理的位階。 米蘭‧昆德拉
自以為讀完了《卡拉馬助兄弟們》，再讀《白癡》會很輕鬆，結果是更艱難。終於熬到第39章，中間有好幾段幾乎是跳著看的，之前的經驗告訴我，還是可以繼續讀完它。
2007/12/29
在咖啡店裏，胸前抱著《收集夢的剪貼簿》昏昏入睡。
夢見在陌生的書店裡閒逛，找不到喜歡的書，於是拿起螢光筆在白紙上亂畫。那疊紙厚厚軟軟的，筆頭輕易地陷入，有一股力量隱隱地反抗著，難以憑著意志去牽動，越用力越畫不出想要的形狀，像甩不開的影子惹人心煩。最後螢光筆堅硬的筆頭變得毛毛的，只能畫出分叉的線條。
2007/12/30
夢總是有意義的，從來不會錯，是現實世界沒有成長到夢的正常狀態。摘自朵卡萩《收集夢的剪貼簿》
昨天的夢告訴我，我已經有一年多處於寫不出東西的狀態。雖然如此，我每天還是依著慣性寫完日記，我知道必需經歷這個階段，更有可能的是：這就是我的寫作能力的極限。或許，進入夢境才是寫作的人該有的正常狀態。我太清醒了。
2007/12/31
去年歲末，我期許新的一年寫出十萬字的小說。當時已構思好故事雛型：描述老人因為意外事故受傷，昏迷的那三天，腦子中記憶被打亂了，小說情節、現實生活與他的想像混雜在一起。清醒後，有個年輕人在照顧他，他請求他，為他朗讀小說。有些段落，老人會提出他的小說觀點，其中又混淆著他雜亂的記憶…年輕人藉此寫了一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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