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III
(燈亮,場上空無一人,門外的單簧管吹奏著《荒山之夜》的結尾部分,德瑞克拿著斷掉的單簧管從玻璃櫃後的門走出來,神色疲憊,他走到沙發邊,盯著沙發,一會兒,攤在沙發上)
德瑞克:我真是想不通,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今天晚上是怎麼了?所有的事情
都存心跟我過意不去,才剛擺平那個假公濟私的傢伙,那該死的老頭
又搞這個花樣來折磨我!(撫摸著斷掉的單簧管)他怎麼可以有辦法
對一個女孩這樣?粗暴又蠻橫,一點也不懂的溫柔,女人是輕輕一碰
就會碎的啊!(停頓)哼!他要是懂,還用得到著到這來嗎?他到底
想要怎麼樣,已經什麼都有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傷害她?憑什麼?
哈,憑他是客人,我最親愛的朋友,還有他口袋裡那幾個臭錢!像他
這樣的人怎麼懂指揮?怎麼可以站在指揮台上?應該是我──為什麼
大家要捨棄那些美好的,而去喜歡那些粗俗人的音樂?還有!那種粗
俗的人!(門外單簧管停止吹奏,長停頓)沒關係,沒關係的,至少
我還有這家店,還有這些樂器,還有(看向右上舞台的門)那後頭的
聲音,那一切的聲音,動人的弦律還有──(突然站起來)是的,至
少我還有這個,我也還算是個指揮家,起碼這還是我自己的音樂。
(閉起眼,手在空中揮動著,但是室內沒有任何的樂音)不對,不是
這樣,再更強一點!長笛的部分要再更華麗!(越來越激動,甚至站
上了沙發)小號,你又吹錯音了!低音管,要吹滿三小節才可以換
氣,薩克斯風強弱控制得很好,小提琴早進了一拍,低音大提琴你要
再穩定一點,低音要厚實啊!所有人,平衡和和諧,不要忘了,對─
─穩定地,確實地──
(右上舞台的門打開,女孩走進,臉色蒼白,左手手上有一大處包紮,右手拿了一個木盒子,走路不太穩,盯著德瑞克的動作。德瑞克發現她進來,隨即停下動作,發現自己站在沙發上,趕忙跳下來,走上前去攙扶她坐到沙發上,女孩的視線一直放在德瑞克身上)
德瑞克:妳怎麼出來了?幹嘛不在裡面好好待著休息?妳剛剛才上了藥──
女 孩:我沒事!我在裡頭躺著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
德瑞克:那怎麼不叫其他姐妹們──
女 孩:我想跟你說話。
(停頓)
德瑞克:那──妳可以找個人來叫我過去,實在不該自己──
女 孩:我想跟你單獨好好說說話,不想讓別人聽見──你知道的,那些房間
的隔音都很差。
德瑞克:抱歉!過一陣子我找人來再加一層牆──
女 孩:德瑞克,我不是這個意思。
德瑞克:我知道。
(長沉默,德瑞克拿著斷掉的單簧管起身走向玻璃櫃,從後頭拿出了一個工具箱)
德瑞克:妳──現在還好嗎?
女 孩:還好,只是傷口有點痛,我原本以為他只是個自負的糟老頭,沒想到
他會那麼粗魯──
德瑞克:抱歉!我應該阻止他選妳的,這樣妳就不會──
女 孩:阻止?你做得到嗎?
德瑞克:我──
女 孩:我想是不太可能的吧!這樣的時節。
德瑞克:是啊,這樣的時節。
(德瑞克開始修理單簧管,女孩把手中的木盒放在沙發上,走向玻璃櫃,盯著德瑞克看)
女 孩:這樣的時節,沒有人知道家在哪裡,沒有人知道未來在哪裡,只好不
停地往前走,走一歩是一歩,然後遇見新的人,生命就有了新的變
化。
德瑞克:我──五年前妳要是沒有遇見我,也許今天的妳會不一樣。(德瑞克
低著頭,繼續修理著斷掉的單簧管)
女 孩:的確。
德瑞克:你不應該跟我回來的。
女 孩:的確。(停頓)遇見你讓我的生命完全不一樣了。(德瑞克抬起頭,
女孩突然拉起了裙擺,跳起舞,德瑞克正要上前阻止)你知道嗎?在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街道上,跳著不同的舞,之後再應付不同國家的
男人,任由他們處置。(女孩微笑)感覺上好像很有新鮮感,但對於
一個從小就是如此流浪的人而言,這只是更加提醒自己,一次一次,
不停地提醒自己,我不屬於任何地方,任何人,當然也不會有任何地
方或任何人──屬於我。
德瑞克:你屬於這裡!
女 孩:(女孩微笑)是的,現在,我屬於這裡,而你,德瑞克,是你讓我屬
於這裡。
德瑞克:可是這似乎不是什麼太好的事,畢竟這裡也是──(女孩跳到德瑞克
身邊,用手輕碰他的嘴,向他搖了搖頭)
女 孩:起碼我終於可以停下腳歩歇歇了,好好看看這個地方還有──身邊的
人。而且我知道你心裡並不想這麼做,你也捨不得我這麼做,不是
嗎?
德瑞克:我不知道!
女 孩: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女孩靠向德瑞克,她自己哼著舞曲的弦律並在他身邊舞著,偶爾還在他耳邊吹氣,微笑地拿走德瑞克要用的工具,德瑞克低著頭默默修理著樂器,但數度停下動作。)
德瑞克:我不喜歡你這樣。我不是那些進去試樂器的客人。還有,你還受著
傷。
(女孩停止哼歌和跳舞,走到沙發坐下,看見那道裂痕,撫摸)
女 孩:Olinda……她──現在還好嗎?
德瑞克:(停頓)前些日子我有找人去探聽,聽說跟孩子住到某個小村落去
了,後來再請人去探聽,就說──染病死了。
女 孩:(快速轉過身看著德瑞克)死了?(停頓)那孩子呢?
(德瑞克沉默不語,門外的單簧管再次吹起了《荒山之夜》結尾的部分)
女 孩:(露出笑容)還會有希望的,就像你說的,在這個時節要活著就不容
易了,只要還活著就有機會。去找他吧,然後跟他一起回到你原本的
生活去。
德瑞克:我原本的生活!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我們應該好好看現在和未來,
還有填飽肚子──
女 孩:但是沒有過去的人,是不會在現在散發光芒的。(她奔到玻璃櫃前,
把德瑞克拉到舞台中央,接著又走到門邊拿來了小凳子,放到德瑞克
腳邊,推著他站上凳子)每次看到你在擦拭那些樂器,都覺得像是會
有美妙的音樂從你撫摸它們的手中流洩出來。我總覺得站在指揮台上
的你,一定很吸引人,你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
德瑞克:(苦笑)別開玩笑了,我身上才不會有什麼光芒,我想。畢竟,現在
的我是這個樣子啊──
女 孩:你可以變回你以前的樣子。
德瑞克:怎麼變?這個時節還能活得像個人已經是萬幸了,誰還能奢望做自己
想做的事。
(德瑞克走下凳子,轉身走向玻璃櫃)
女 孩:不是不行,只是你必須拋掉一些成見,一些規矩和一些──你覺得沒
辦法妥協的事。
德瑞克:(停下腳步)沒必要──
女 孩:(打斷)德瑞克,時代在改變,音樂也是。如果一直停在原地,那你
所堅持的那些音樂,可能根本就不會出現,而會一直停留在更久遠的
過去。
德瑞克:美好的事物本來就應該留下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跟著眾人去改變,
去接受那些不堪人耳的音樂!
女 孩:你說的對!美好的事物會被留下來。(她拿起了中音薩克斯風,走到
德瑞克身邊,把樂器放到他手上)你──還有眾人,一起把他留下
來。(門外的單簧管突然在快要結束的時候,以一個極強的音量作
結)這是一整個時代的事,要交給時代去取捨,但它既然能被眾人喜
愛,一定有它可愛之處,不是嗎?你應該先暫時拋開成見,還有你從
小學的那一套,再好好看看它們,我想,你就會對它有不同的想法。
人也應該像音樂一樣,一直前進的。
德瑞克:所以我選擇放掉過去,然後前進──
女 孩:(走到沙發邊,拍著那道裂痕)你真的放掉了嗎?
(德瑞克沉默不語,女孩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木盒,然後再次把德瑞克推到凳子上,接著打開木盒)
女 孩:請!
(德瑞克驚訝地看著木盒,然後再看向女孩)
女 孩:這可不是人家送的,是我到那些上頭的人才會去的店挑了很久才選到
的。(停頓)你還等什麼?
(德瑞克伸手,從木盒中拿出一隻指揮棒,閉上眼睛,緩緩地舉起手,指揮著,女孩跟著哼起了一首輕鬆的民謠,德瑞克越來越激動,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一會兒,做了一個結束的動作,緩緩地放下雙手,睜開眼睛)
女 孩:大師,我覺得你應該把沙發丟了,然後離開這個地方,還有這家店,
去過你該過的生活。
德瑞克:回去……回得去嗎?
女 孩:(微笑)怎麼會回不去,哼著那些挺可愛的鄉村小調就回去了啊!那
些一套套的規矩都難不倒你了,這些小曲又成什麼問題。
(德瑞克微笑)
女 孩:你跟我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我們是沒有路可以退的人。你還有希望
和轉寰的餘地,只要你肯去接受新的東西──
德瑞克:新的東西……新的人(停頓)你說的對,我不會不懂你要說什麼(德
瑞克走下凳子,然後讓女孩站上凳子)跟我離開吧!然後我──會給
妳一個家。
(長沉默)
女 孩:(微笑)謝謝,這真是這五年來聽到最迷人的話。(德瑞克向站在凳
子上的女孩伸出手)看來,可以打佯了,這家店,是嗎?
(木門門把轉動,傳來鈴鐺響聲,門被推開,男人D走進,二十歲,穿著隨性而自然,壓低著帽子,手上提著一個盒子)
德瑞克:親愛的朋友,真抱歉,我們今天出了一點狀況,所以──
女 孩:要打佯了。還有明天,明天也打佯,每一個明天都是,先生。
(兩人相視而笑,男人D站在原地不動)
德瑞克:妳先進去休息吧!我來跟他說。
女 孩:嗯!
(女孩微笑著經過男人D的身邊,禮貌地點了點頭,走進右上舞台的門,德瑞克目送著她進去,直到門關上,才回過頭來看男人D)
德瑞克:先生,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介紹來的,但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店裡出
了一點事,可能沒有辦法做生意──
男人D:這間店要關了嗎?
德瑞克:是的。(看向右上舞台的門,微笑)我想。
男人D:我想賣掉這個樂器,你們這邊收樂器吧!
德瑞克:呃──您──不知道我們這裡──算了,我們現在不會收購樂器,所
以──
男人D:無論如何,請您先看看樂器,再決定吧!
德瑞克:(側頭看了看男人D手上拿的紅色盒子,停頓)是單簧管嗎?
(男人D點了點頭,德瑞克再次看了看男人D手上拿的盒子,再看向男人D)
德瑞克:你是這幾天在外頭吹單簧管的小伙子?
(男人D點了點頭)
德瑞克:(沉默,看向玻璃櫃上的單簧管,再看向右上舞台的門,露出微笑)
既然是單簧管──好吧!我就看看。
(德瑞克領著男人D走到玻璃櫃前,男人D把盒子放在櫃上,打開。德瑞克拿起單簧管的其中一段管身,看了一會兒,皺了皺眉,看了男人D一眼,又拿起另一段管身細看,然後把盒子蓋上,仔細看著盒子的外觀,驚訝地看向男人D)
德瑞克:這是你的?
男人D:是我母親的。(男人D脫下帽子)她說,這隻單簧管,只能給一個男
人。
德瑞克:你──
男人D:所以我就來了。但是我不敢進來,所以只好在門外站了幾天。希望─
─我不會來得太晚──
(長沉默,德瑞克微笑,接著大笑,男人D也跟著笑,德瑞克衝出玻璃櫃,和男人D緊緊相擁,不停地拍著男人D的背。一會兒,他轉身朝右上舞台的門內喊)
德瑞克:孩子們,該打佯了!該打佯了,不是嗎?去享受各自的美妙時光──
(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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