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所謂無念,是指我們的心不染著於物,但這並不是要我們斷絕一切思想,因為那樣又會落入無的巢臼。道是使我們能逍遙自在的,可是偏執的心,卻使外界的一切變成了我們的桎梏。在惠能當時,這種見解是非常新穎的,我們可以從他和臥輪禪師的偈子中看出。臥輪有一首偈子是:「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常」某天,有位和尚向惠能提起這首偈子,認為寫的非常好,但惠能卻認為作者沒有悟道,無端的替自己平添了許多桎梏,因此他也和了一首說:「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惠能的無念和老子的無為相似,老子說「無為而無不為」,同樣,惠能也強調無念而無不念。這個純淨不染的心,是來去自由,是毫無障礙的。
在惠能的眼中,坐禪的目的也是為了求心的自由。當他聽到神秀教學生要「住心觀靜,長坐不臥」時,便認為「住心觀靜」是一種病態,而不是禪道;「長坐不臥」是一種壓制肉體的苦修,對於精神並無益處,因此他作了一首偈子說: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元是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他對坐禪的能度,正像對文字的態度一樣,只是反對其被誤執而已。他一再的提醒學生要明心見性,直了成佛。其他一切都是導致開悟的一種方便。人生的最大悲劇是只執著於方法,而忘了目的。
惠能是宣揚「無住」的大師,對他來說,出家在家都沒有什麼分別,只看你是否執著外在的一切。他說:「執著外在的一切,便像水的波浪一樣,有生滅的現象,這就是痛若的此岸,相的,不執著於外在的一切,就像水的平穩自由的流動一樣,沒有生滅的現象,這就是幸福的彼岸」。
惠能像其他佛家一樣,認我們的心不僅要捨惡,而且應離善,這種超越善惡的思想可以證之於老子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然而問題是當我們不執著於物,甚至連善也不執著時,是否我們真能捨執,或者是否需要連這捨執的觀念也要捨棄呢?惠能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一段精彩的文字說:「我們的心即使不執著於善惡,但也不可沉入於空寂,應該廣學多聞,才能認識自己的本心;了解佛所說的道理。我們更應與世俗和諧相處,不囿於人我的差別觀念,唯有這樣,才能直達菩提,真心不動」。
4.見性成佛:
在惠能的眼中,見性就是成佛。他曾說: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
「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
在中國思想史上,惠能有關人性的見解,可以本之於孟子的:
「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惠能正像孟子一樣,認為我們的性和真實合一,即是他所說:「一真一切真」。
在惠能眼中,菩提就是悟,佛就是悟者,正如他所說的:「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傳統佛學都歸依佛、法、僧的三寶,但惠能卻歸依覺、正、淨的三寶。這種解釋是一個多麼激烈的革命啊!他描寫自性自性三寶的作用說:「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他在這裡所謂的內外,只是就自性作用的效果而言。其實自性本是絕對的,是超越時空,超越了一切言語所能表達的屬性。人類的言語只是屬於現象的世界,只是應用於相對的事物,而絕對是超越了這一切。當一個神秘家要表達他自己的時候,他所用的言語就像荒漠上很多飢渴的盲獅,到處亂跑去尋求泉水。惠能之所以認為迷和悟,煩惱和菩提之間沒有差別,以及強調自性是超越了善和惡,也就是為了打破語言的分別障。他回答中宗的內侍薛簡所問如何是大乘見解便說:「在一般俗人的眼光中,明和暗是兩種不同的現象,可是有智慧的人卻了解它們的本性是沒有差別,這個沒有差別的本性,就是實性。所謂實性,就是不因凡愚之人而減少,不因聖賢之人而增多,在煩惱之中而不亂,達禪定之境而不空。它不是斷滅的,也不是變的,它是不來也不去的,它不在內,不在外,也不在中間,它沒有生滅的現
象,是本性自然如此,而沒有絲毫變遷,這就叫做 道」。假如我說惠能這段話和莊子的說法相同,倒並不是因為他湊巧的提出了這個「道」字。事實上,他是融孟子,莊子的思想於一爐。
惠能的哲學在超越方面似老莊,在重視人生方面似孔孟。他認為一切經書都為人而立,並強調自性有般若之智。他說:「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
因此他以人的自性和自心來解釋佛理,他有關三身的見解正和他的自性三寶一樣的具有革命性,他用自性來說明三身。我們的身體就是如來法身,我們的自性根本是清淨的,一切法都是由自性而來,這就是所謂「清淨法身佛」。當我們的感情慾望被自性所生的般若之光掃淨之後,我們的自性像無雲的青天所懸掛的一輪明日,光芒萬丈,這即是所謂的「圓滿報身佛」。至於我們信仰自心的力量勝於一切的化身佛,我們了解只有自己的思想才能塑造自己。如果此心想惡的話,便入地獄,想善的話,便進天堂。有毒害之心,便變為龍蛇;有慈悲之心,便變為菩薩。因此我們如果執迷不悟,念念起惡,便永遠無法得道,相反的,只要一念向善,便生智慧,這即是所謂的「自性化身佛」。
在惠能的手中,使佛理變得更深刻化,和普遍化。他打破了僧和俗,聖和凡,佛家和各派思想之間的樊離。譬如任何一位儒家對他下面的這首偈子,都該是毫無異議的,這首偈子是:「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親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實,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眼前」。
從面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惠能思想體係內是含有儒家倫理。同時,由於他善於辯證,使我們不能否認他和老子之間有著濃厚的關係。老子在道德經的第二章中曾寫出了道家的辯證思想,所謂:「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上面所說的觀念都是相對的,老子所謂的聖人就是要超越了這些相對的關念。
同樣的,惠能在「法寶壇經」最後一章中,曾咐囑學生要以三十六對法教人,所謂三十六對,就是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有與無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大與小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痴與慧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毒對,常與無常對,實與虛對,喜與瞋對,進與退對,生與死對,化身與報身對等等,他說:「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明」。
因此在運用上他說:「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與聖對,問聖與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設有人問,何名為闇,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晦,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
這裡所謂的中道就是超越相對的意思,其實也就是自性。在惠能的思想體系裡,中道是絕對的真,它一方面超越了相對,一方面又包括了相對,何(Holmes)法官曾認為一個有深度悟力的人,是不必把兩難論法當作一種邏輯的工具,儘可以用自己的靈感去超越兩邊,直探本源,惠能的偉大即在於此。尤其是他巧妙的運用兩難論法而一超直入,把人的精神高揚入絕對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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