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靜怡
『「究竟妳喜歡我什麼?」我被她問得瞠目結舌,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實在地說出為什麼我愛她,但我就是愛這整個的她呢!整個的,從最內至最外,從她的智慧、聰明、才氣、風趣,到她呼之欲出的性感豐唇、她滑溜溜沒瑕疵的臉、她及耳不羈像Jon Bon Jovi的髮型、她柔嫩充滿彈性的肌膚、她男性化的高大身型…這些她的特點,讓我每一次看到,都要全身一熱。』
呃…這不是我寫的。那種背包裡會放著赫拉巴爾,或是《中性》,或是最近要讀影響了納博科夫開始寫《羅莉塔》的女同志小說《鹽的代價》,或是會聽那種硬逼男觀眾含自己的假老二與剪鬢角當碎鬍子,裸著上身只穿黑色皮吊帶上台表演的龐克女子暴動(grrl riot)類型音樂,Le Tigre,來自沒什麼特色的北卡羅萊那州也沒有幾個人聽的The Butchies,也或許是Ladytron,大概不會讀北極之光的小說。女同志間的文化分野就像原本就常跑劇場與藝術影展的人會對極度大眾化的女同志商業產物《刺青》與徐堰玲導演的《約會》相當不解,看不出來這為何是女同志電影或是劇場。在家看《Drag King Dreams》還不如穿很少去女人國派對,總之俗文化有俗文化的妙用,北極之光出版社就代表女同志地下文化外的另一批更佔絕對多數的女同志。
本身為女同志小說作家的張漠藍在二十幾歲出版幾本小說以後,觀察台灣主流出版社對女同志作品非常不重視,「那些標榜藝文高水準自命清高的出版社,是不會接受女同志小說的!在她們的箝制下,原本數量就不多的女同志小說,更加少得可憐。事實上,就拿邱妙津來說,的確時報很早就出版鱷魚手記,但出版之後,幾乎沒有任何宣傳,自殺以後她才獲得時報文學獎…不喜歡這種感覺!原本只有很熱衷文學的人才有注意到這本書,這就是台灣出版界的現實。」
台灣出版市場另一家女同志出版社,集合出版社,定位於出版新興作家的第一本作品,再將作者推往更大眾的主流出版社,讀者多為高中生。張漠藍原本就在集合出版社出第一本小說,過幾年辭去中研院無趣的上班族生活,「剛開始和集合的小玉討論,如果有兩家出版社,反而能夠創造比較穩定的女同志創作市場。我的出版概念是希望作者在這裡出書以後,可以能有較好的環境與包裝設計,不被買斷作品版權,不用努力去爭取大出版社的認同,可以好好在此出書。」
大部分北極之光的小說,就像作家出版的第一本書都被視作在寫自己的故事,帶有強烈自傳性質。作家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多半在醫院、學校、公家機關有正職工作,也因此排斥媒體曝光,那種女書店的讀詩會或是嚴肅、學術又救國濟民的女性主義者地下集會完全不適合北極之光的出版品,如果真的要辦作者見面會,北極之光可能和被熱情彩色性玩具環繞的晶晶書庫彼此更對胃口,讀者也多以上班族、學生為主,訂單來自全台灣,「偶爾也會接到四五十歲的歐巴桑打來關心書什麼時候要出。」
剛開始經營困難在於專注於女同志主題的作者太少,引進翻譯品成本過高又與培養國內年輕作者宗旨不符,北極之光三年來出版的還是原本就熟悉的作者,偶爾透過類似之前和性別人權協會合辦的女同志情慾徵文比賽或是網路投稿,挖掘到一些新作者。雖然想將更豐富的國內作品丟進對女同志冷漠的出版市場,但是問起三年以來所出版的較出色的作品,張漠藍還是認為旗下的中國或是香港作者筆法比較細膩,小說技法較強。這幾年經營轉以網路行銷為主,而非實體書店。幾年前誠品書店會為張漠藍新書作專展,或是熱銷預購,原本對北極之光的熱情支持近年轉弱趨無。六月同志驕傲月時,老是有高比例同志在裡面閒晃的誠品也無為同志月作專展企劃的動作,什麼都沒有!反而是博客來網路書店與金石堂同時做了同志書展。
期望在冷漠主流出版中殺出一條血路,出版各種不同面相的女同志小說的張漠藍,對於異女作家譬如李昂所寫的女同志小說只有二字評,「吐血」。對於同時受到市場與藝術獎項大愛的周美玲的《刺青》,她說,「劇情莫名其妙,也不是女同志電影,導演可能還在掙扎,壓抑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東西,為什麼不赤裸裸血淋淋的拍一部女同志電影,大概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拍。」目前與集合出版社幾乎獨佔這個看似相當小,實則族群堅強遍佈全台有歐巴桑也有高中生的北極之光,在內容上還是走情慾與通俗愛情小說路線,作品環繞在純愛或激愛之間,角色五花八門,標準的娛樂性質較高的愛情小說。
問起對出版有時代批判性格與強烈政治意圖的小說創作有無興趣時,張漠藍也在等待這樣的作品出現,可能又要回到訪問剛開始的那句老話,「沒有好的女同志作者,出版社就像是什麼都沒有」。女同志消費品越來越多,劇場表演、電影、小說文學、派對,所有人打著「我這裡有各種女同志」的招牌,不是一種,要很多種。女同志劇場劇本將所有年齡、階級、性取向因素從女同志這個大餅中一一切出來,女同志派對每個月文案都要換嶄新主題,情慾出版也最好照著分眾讀者群來寫,像是從15吋到25吋的假陽具,每個人都有東西可以打包回家。女同志市場浮出地表,所有女同志內在族群被號召出來了,拼湊出來的卻是面目全非的景象,所有的產品與文化展現像是異性戀產物再製品,只再多一點點女女悲情。
這種無見另翼同志與酷兒實驗精神的文化產品,就像是《No Logo》作者形容的有著男男激愛胴體的Diesel 牛仔褲廣告攝影,或是扮裝跨性者喝著Tequila的酒類廣告,有著歡樂各色人種模特兒的Gap或是男男情挑的Abercrombie & Fitch,是主流文化對同志族群的大翻轉認同還是消費著性別、性取向、種族小眾族群一貫渴求的可見性(visibility)?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不再用來抵抗主流價值系統,而是用來餵養原本視作另翼的消費者以創造更大的集體共榮市場,成為更容易販賣的流行文化,認同政治與差異性(diversity)畢竟是資本主義90年代賣到現在的春藥。
原來,等了半天,同志們要的只是主流異性戀(文化)商品的復刻版?
原來,等了半天,同志導演、出版者、表演者、派對者亟於創造的只是主流舞台上異性戀(文化)商品的小體復刻版?
引用:
http://pots.tw/node/2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