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
那天我帶小熊2號去衛生所打腮腺炎三合一疫苗,那護士小姐事後突然像剛好發現什麼一樣,對我說:
「媽媽,妳今年滿30歲了喔,每年都要做一次子宮頸抹片檢查,我們這裡每週一三五都會有成大女醫師來駐診,是免費的。我寫時間表給妳……」
我30歲了,我居然經由別人的嘴巴,來意識到自己「已經」30歲了。雖然30歲對我而言並非什麼很了不得的事,但是由於平常並不會特別注意,所以當別人跟我說我已經30歲時,我才會有一種「對喔,我已經30歲了」的真實感。
以前常聽別人在講「30歲」。
尤其是
女人們通常都把30視為一個人生的大關卡,好像過了30以後人生就開始走下坡了,就開始拉警報了,就老了,就一切都完了!會不會太誇張了?30以前是女孩,30以後是歐巴桑,30歲時護士小姐會叫我去做子宮頸抹片。
好吧,那以後我50歲時,也可以這樣分野──50以前是歐巴桑,50以後是老太婆,50歲時護士小姐會叫我要注意更年期症狀。
我有個同事還說她30歲就想退休了。然後呢?我想問。然後妳之後的人生要幹什麼?
我以前看過
「關魚」寫的30歲感言。我覺得女人要像她這樣子才叫成功。
我所謂成功的定義,不是妳的人生有了什麼豐功偉業,而是妳肯定自己的人生。不管妳的人生發生過什麼事,不管妳現在幾歲,妳都實實在在的在經營自己的人生,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與努力,那就是一種成功。
所以我很不喜歡聽到別人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這一類的話,即使它是假設的。
如果你在賽跑的時候跌倒,你不能跟裁判說你要重跑,而是必須在當下爬起來繼續跑,你跌倒所失去的時間,要在後面的路程上追回來;即使追不回來,你還是得跑到終點,接受結局,把握當下的每一步是你分分秒秒的功課。
我無法寫出像關魚那樣精銳的30歲感言(事實上她不只寫30歲,她有好多XX歲的感言,時刻都在檢討自己,真的是很不簡單),但是我也想趁這個機會回想一下自己活過的這30年。
老實講,我的記憶力不太好,最早的記憶是從幼稚園開始,而我媽說我幼稚園只唸了半年,7歲還不滿8歲就急著把我送進小學了。
因此就以7歲來當一個開始吧。
其實,我的人生還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件。
7~13小學,13~16中學,16~19高職,19~21二專。
二專的時候我開始畫漫畫,夢想著當漫畫家,結果只是個半調子。而那時也才第一次了解到,夢想與現實的距離,你以為自己已經很會畫了,但其實只能算是業餘玩票的,搞不好比那個還更差。
也由於那段時間的狂熱,我對漫畫家這個行業有比較深一點的研究,發覺它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尤其是在台灣這個環境,漫畫家是一種很痛苦的職業。(注意,是「職業」,如果你把它當職業的話,你真的要有非常人的耐力吃苦。)
20歲還沒畢業就開始工作。那時覺得人生很簡單,工作工作,剩餘的時間就是用在自己的興趣上,那些年,我不曉得看了多少書(含漫畫書),也由於沒什麼太大的開銷,沒交男朋友,生活圈子很狹窄單純,所以人生好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煩惱。
約23歲開始接觸網路世界。經班傑明的介紹,進入失戀雜誌,開始寫文章,把畫圖的手變成打字的手,從此不再動畫筆,這一寫就到現在,累積文章近500篇。
雖然現在產量不如一開始那麼旺盛了,但從生澀到現在的程度,一路下來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與成長,很多思想與觀念都改變了,發覺文字是記錄人生最好的工具,也是最適合我的。
25歲轉換跑道至現在這份工作。開始體會到所謂社會的黑暗面,那是加速我成長的環境,是真正的「出社會」。如果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種考驗?只要進入一家大公司,待個幾年,很快就會出師了,同時也會磨練得一身好功夫。
它會增長你的智慧、培養你的能力、修練你的個性與人格、累積你的社會經驗、讓你認識很多各式各樣的人。但是,很辛苦就是了。
27歲結婚。這也許算是人生的一個里程碑,人生的另一道課題的開始。
它讓我的生命中多了一個像家人一樣,一輩子割捨不掉的緣份,而且那頭熊是我自己選擇的。
28歲生了老大,29歲生了老二。人生的另一個里程碑,距離上一個里程碑的時間雖然太短了一點,但自從當了人家的媽以後,真的,你的人生好像完全性的脫胎換骨了。
再一次,我的生命中又多了兩個緣份,而且這兩隻是我自願生的,沒有人拿槍逼著我,我不會有藉口跟別人說「其實我不想生,是因為怎樣怎樣,所以不小心、不得已……」之類的。我很不喜歡把責任推卸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孩子無法選擇父母,但父母至少有權選擇生與不生。
28歲父親驗出得了肺癌,29歲父親輕微中風。
在重疊的時間裡,又出現了另一個里程碑,很匪夷所思吧。也因為這樣,我頭一次感覺到死亡近在身邊。
事情剛發生的那一陣子,每當我想到父親可能會死時,都忍不住在夜裡偷偷哭泣,雖然生老病死是難免,總是要面對,但是再怎樣我都很難接受,以往也不曾去想到過,父親已經離終點越來越近了。
於是漸漸的,我開始一天到晚回娘家,甚至有機會就住娘家幾天。
我不再管別人會怎麼想,我跟熊說:「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孝順我爸了。」
爸爸老了、瘦了、活力不再、他沒辦法再創造人生的新成績,只能守著現有的舊回憶。
生小熊2號,在娘家坐月子,住了兩個月。爸爸每天一想到就會來到嬰兒床邊坐著,這樣靜靜的看著他的第二個孫子,良久良久,他說,他很久沒好好看過嬰兒了。(小熊1號小時候大多都是住在婆家。)
就算身體狀況不佳,他還是很喜歡抱小熊2號,非常寵愛他。
那時候,我悲哀的體會到,我所能貢獻給爸爸的安慰,竟然就是生兩隻小熊給他含飴弄孫而已。
現在我30歲。爸爸的情況控制得還不錯,我也已經能接受總有一天他會離去的事實;孩子們漸漸長大,同樣的,我也想過幾十年後的某一天,我老了,一樣會留下小熊們,自己離去。
你知道嗎?人是越活越回去的。我在30歲時體悟到了這一點。